杨璟一边装睡,一边却竖着耳朵偷听着鹿白鱼和风若尘的交谈,当他听到鹿白鱼怀疑自己,心头也紧张了起来。
“以前他很喜欢往我的蛊房里跑,一口一个好姐姐,就算我怎么赶他,他都不走…后来他似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开始发奋读书了,就再没来过我的蛊房…”
“我知道他喜欢月娘,但我也知道月娘并不喜欢他,因为他的出现,抢走了阿爷对月娘的所有疼溺…我也不知道阿爷为何这般关心这个汉人,但寨子里的人都觉着不公平,可我却觉得他很可怜…”
鹿白鱼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便停了下来,仿佛沉浸到了当初的记忆之中。
“这些天你衣不解带地照看他,我看得出你是关心他的,起码跟月娘他们不一样,可我听说…我听说你曾经为了救月娘,想要杀掉这家伙…你怎么会…”风若尘有些犹犹豫豫,但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鹿白鱼那边沉默了很久,这才轻叹了一声道:“那时候我不得不杀他,因为唐冲和周南楚听信了苏秀绩的谎言,跟着进入彭府去救月娘,却对我隐瞒了实情,我随后赶到彭府之时,落入了圈套,阎立春威胁我,妹妹和云狗儿只能选一个...只要杀掉云狗儿,就放月娘走...”
杨璟也没想到鹿白鱼当时会有这等样的苦衷,他本来就是寨子里的外来人,又抢占了鹿老爷子的所有关爱,面对杨璟和鹿月娘这个亲生妹妹,鹿白鱼的选择也无可厚非。
鹿白鱼说到这一段也有些忧伤,风若尘见得她接连几日不得休息,反正杨璟的伤势也渐渐稳定下来了,便让鹿白鱼到隔壁房间去小憩一番,自己留了下来。
虽然杨璟已经极力保持着呼吸的平稳,不让适才偷听到的话题影响自己的心绪,但他才躺了一会儿,便感受到风若尘坐在了床边。
“别装了,你瞒得过她,可瞒不过你风姐姐,我这耳朵可是顺风耳,半里地开外落根针我都能听得到的...”
杨璟暗自苦笑,只好睁开眼睛来,朝风若尘打趣道:“风姐姐的耳力如何我是不太清楚,但这吹牛皮的功夫可是出神入化了...”
风若尘作势要打,宜喜宜嗔,娇媚之中带着小可爱,杨璟也不由痴了。
也不知为何,只要跟杨璟单独相处,气氛总会很快就变得暧昧起来,风若尘也不敢再跟他调笑打闹,略带严肃地说道:“其实鹿姑娘也是无奈,她对你其实已经很好了,这三天三夜她寸步不离地照看着你,吃喝拉撒都在这个房间,还说什么只不过听从父亲的吩咐,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了...”
明明很窝心的一番话,愣是让风若尘吃喝拉撒这四个字给败坏了意境,不过杨璟也能够感受到鹿白鱼对自己的好,想了想,便朝风若尘道:“风姐姐带我出去走走吧,我想去知县大人那里一趟...”
按说杨璟的身体刚刚好转,风若尘也不敢擅作主张,但想着杨璟该是去给周南楚和鹿月娘说情,心里也就动摇了。
“你才刚刚好一些,有什么事不能过两日再说?”
杨璟坚决地摇了摇头,风若尘只好将他从床上搀扶起来,让杨璟搭着她的肩头,一步步慢慢走了出去。
“尽会吃你风姐姐的豆腐!”风若尘感受到杨璟的另一只手扶在她那纤细的腰肢上,不由笑骂了一句。
杨璟也不缩手,故作邪恶地笑道:“咱跟风姐姐都睡一张床上了,还计较那么多作甚!”
风若尘见得杨璟理直气壮的无赖样,也是展颜一笑,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十七八的年岁。
因为杨璟住在了杨知县的主宅里,杨知县一家暂时住在了隔壁的院落,距离并不远,出了院子也不需绕弯,不多时杨璟和风若尘就到了。
那一夜的暴乱把提刑司的人都扯了进来,隔日早晨便有宦官过来主持大局,说明宋慈其实早早就已经布好了局,就等着杨璟开第一枪。
眼下无论县衙还是知府衙门,或者是荆湖北路提点刑狱司,都忙得不可开交,杨知县整日泡在衙门里,一干闲杂琐事都暂时搁下,调动所有人力物力,倾尽全力地处理阎立春和彭家的事情。
杨璟和风若尘上门的时候,正巧碰到杨知县散衙,整个人都瘫在竹床上,敞开着官服,让丫鬟捶腿捏肩,旁边的小妾端着冰镇糖水伺候着。
见得杨璟硬撑着过来,杨知县慌忙起身,将杨璟给迎了进来,把竹床都让给了杨璟。
杨璟自然不敢太过倨傲,推辞了一番,最终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贤侄怎地也不好好将养歇息,衙门的事情自有本官措置,往后还得有赖贤侄辅助,若出个甚么茬子,可如何是好!”
杨璟赶忙拱手道:“区区小伤,不碍事的,多谢世叔时时挂怀,世叔也是操劳得紧啊,不知事情如何了?”
杨知县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冰镇糖水,这才呵呵笑道:“我也是瞎忙,黄政敏已经被撤职查办,朝廷已经正式发文,宋阁老不日将起复,提点湖北刑狱公事,这个案子将由宋阁老的班底来负责,本官哪里还有什么好忙的...”
宋慈借助此事起复,重归朝堂核心,这也是杨璟意料之中的事情,像宋慈这等刚正不阿的骨鲠忠臣,又岂会让阎贵妃祸乱朝政而袖手旁观!
怕是早在舞弊案之前,宋慈便已经开始有针对性的跟进这件事情,与苏秀绩往来,估摸着也是为了套取关于阎立春的情报吧。
既然朝廷让宋慈起复,事情还未发生之前就已经派遣了宦官前来,说不得朝堂上早早就已经展开了不为人知的斗争,事情到了这一步,杨璟这样的小推吏,也就只有看着神仙打架的份儿了。
不过关于阎立春和苏秀绩等人的罪行,杨璟自然是最有发言权的,相关案子的取证,还等着杨璟和巴陵县衙搜集和提供,杨璟也不可能坐着看戏的。
杨璟心里正盘算着,杨知县却话锋一转道:“只是...那苏秀绩却失踪了,如何搜捕都没有他的踪迹,若单凭杜可丰的口供,勉强能够成事,但如果加上苏秀绩的反证,那可就铁板钉钉了,可惜啊...”
“苏秀绩失踪了?”杨璟也是有些吃惊,不过狡兔有三窟,更何况苏秀绩这样的密探头子。
反正有宋慈主持大局,便是少了一个苏秀绩,也不会造成太大的阻碍,而且水过留声雁过留痕,杨璟相信待得伤愈,一定会将他抓回来,眼下还是先谈鹿月娘的事情。
杨璟先就苏秀绩的事情安慰了几句,这才开口道。
“世叔,其实我今日贸然而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的...”杨璟也不想跟杨知县讨论太多关于案子的问题,毕竟伤愈以后大把有得忙,干脆就直奔主题了。
杨知县还巴不得杨璟出口求助,如此才能够将杨璟的人情债给还上一些,杨璟如今虽然只是个推吏,但杨知县心里很清楚,杨璟绝非池中之物,如今他还未成势就该烧烧冷灶,锦上添花终究不如雪中送炭,这个道理他又岂会不懂。
“贤侄这般说话可就太见外了,有甚么事情尽管开口便是了。”
杨璟见得杨知县如此爽快,也不再卖关子,当即问道:“世叔,那周典史和鹿月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知县把周南楚和鹿月娘扣了下来,本就是给杨璟出气,见得杨璟问起,当即笑了。
“这周南楚好歹是我县衙的典史,也算是名正言顺的二把手,可暴乱那一夜却与鹿月娘出去鬼混,擅离职守倒是小事,大牢发生暴动之后,周文房伺机逃亡,被县衙捕快四处搜捕,那周南楚却从县衙隔壁的望仙居里头出来,把周文房给接应到了彭府去!”
“望仙居?”杨璟想了想也就明白过来了,刘汉超和李准许是为了节约时间,又许是担忧周南楚和鹿月娘节外生枝,出什么意外,便把他们丢进了望仙居里头,却没想到让他们撞见了县衙暴乱,还趁机接应了周文房!
可让杨璟想不通的是,鹿月娘曾经被阎立春威胁生命,鹿白鱼也因此不得不狠下心来杀杨璟,可周南楚却跟彭家有往来,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想起当初,可不正是苏秀绩和周南楚唐冲三人一同去救的鹿月娘吗?
这周南楚的屁股怕是真的不干净了。
想到这里,杨璟心里倒有些迟疑起来,周南楚明知道周文房已经被判斩监候,还敢将他接应到彭府去藏匿,这就足以说明问题,看来鹿月娘也是所托非人了。
想起鹿白鱼对自己的好,杨璟也放下了对鹿月娘的成见,既然周南楚不是甚么好东西,今次就拉那鹿月娘一把吧。
“世叔,据我说知,鹿月娘虽然性子泼辣狠毒,但出身苗寨,先前又遭阎立春的人追杀,差点命丧黄泉,这件事情她应该是被周南楚挑唆怂恿的,接应周文房之事,多半是周南楚所为,鹿月娘连从犯帮凶都算不上,我看不如就放过她一次吧...”
漫说眼下还未定案,便是定案之时,县官的权柄也极大,许多模棱两可的案子,多半都由县官来做出主观判断,想放周南楚或许不容易,可放不放鹿月娘,却是杨知县一句话就能决定的事情。
只不过他倒有些搞不懂了,鹿月娘本与杨璟有指腹为婚的约定,而后与周南楚私定终身,这跟给杨璟戴绿帽也就只差那么一点点而已,早先杨璟与周南楚鹿月娘也是明争暗斗,怎地现在他杨知县帮他出了口气,杨璟却又改变了注意,要捞鹿月娘?
这么一来,倒显得杨璟有些不领情,杨知县热脸贴了冷屁股,好心没办成好事了。
杨璟自然看得出杨知县的疑惑,当即解释道:“世叔有所不知,小侄与鹿家姐妹也算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虽然婚约毁了,但她鹿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也不能看着她所托非人,让周南楚给害了...”
杨璟这么一说,杨知县也是恍然,当即赞道:“贤侄果真心胸宽广豁达,也难为你了,这样也好,一会儿我让人把她放出来便是了。”
杨璟正要道谢,捕头王斗却从外头走了进来,朝杨知县禀报道:“大人,彭府里头那些被阉割的奴仆,统共一十七人,眼下都带了回来,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杨知县听了也是大喜,反正这些都是人证,丢给宋慈措置就好了,便吩咐道:“不用了,把他们安置在大牢里,好生养着,加强戒备,过两日移交给提刑司的人即可。”
王斗抱拳低头,正要与杨璟打个招呼,却听杨璟问道:“王捕头,这些人里头可有那个小六儿?”
王斗:“回禀推吏大人,是有个叫小六儿的,初时被黄政敏等人威逼着要陷害大人,后来昏在了火场里,也不知怎地让他逃生出来了...”
杨璟一听小六儿还活着,心里也是欢喜,朝王斗吩咐道:“那小六儿也是个可怜人,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劳烦王捕头多多关照一二,杨某感激不尽。”
王斗一听,顿时诚惶诚恐,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好好照看小六儿,这才退了下去。
杨璟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想到小六儿会给他带来意外之喜,而且这意外之喜并没有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