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命少女起身,简短问道“怎样?”
少女迟疑了一下,回道“无事。”
男子觉察到少女的迟疑,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少女素知这位少爷目光敏锐,且御下极严,也不敢隐瞒自己的小心思,跪下磕头道“少爷,婢子大胆,孟家风平浪静,婢子姐妹二人在这里实在是……实在是无所事事。”
那位孟五姑娘毫无出奇之处,不过是个贪吃懒做被宠坏的小孩,服侍这样的主子,心高气傲的少女委实不甘心。同辈人中自己功夫最好,该去做些大事才是,怎能在内宅护卫一位毫无危险的小姑娘?
少女本是从不敢在主人面前说“不”字的人,这些天是在孟家闲得狠了,方敢大着胆子说出这几句话,话刚说出口,自己先吓出一身冷汗。耳中听得男子冷哼一声,心中更是恐惧,连连磕头,“婢子该死!婢子该死!”
男子缓缓道“敢是我已使唤不动你了?”声间虽平静无波,少女却听出隐隐有怒意,惧意一阵阵袭来,少女直挺挺跪着,臻首低垂,颤抖着声音道“婢子不敢!婢子见识浅薄,只想着孟五姑娘年纪尚稚,又没有结过仇家,孟家又是清贵文官,哪里需要保护……?”胆怯之下,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是低不可闻。
少女浑身抖若筛糠,男子默默看着这素日忠心耿耿的丫头,道“孟五姑娘三年前冬日落过水。”
少女猛然抬头,一脸的不能置信,冬日落水,难道有人要取她性命?“孟五姑娘极受父亲宠爱……”话一出口,却也想到了,怕是孟五姑娘越受宠爱,越是有人想要她死。
少女本是丫头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心思转得极快,趴下重重叩了个响头,“婢子知错!婢子姐妹二人定会竭尽全力,护卫孟五姑娘周全。”
男子沉默半晌,缓缓道“去吧。”少女磕头告辞,倒退几步,轻盈迅捷的向内宅奔去,不过转眼功夫已消失在夜色中。
晚风中宽袍大袖的男子独自站立,夜风吹起衣袂,无限寂寥。
“你有没有听说,霍去病此人,沉默寡言?……他是卫少儿和霍仲孺的私生子,……他是自己经历过没有父亲、不愉快的童年,不想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女孩清脆甘美中又略带惆怅的声音仿佛又在耳畔响起,男子抬头望天,长叹一声,人人都说落水前的孟悠然玉雪可爱,最是乖巧听话,现在的她有时好像很孩子气,只知道玩乐胡闹,有时却这般尖锐,看人看事入木三分。
派出丫头中武功最高强的两个,应是能护住她了,知道有危险存在,避免起来会容易一些,只是不知这危险究竟来自哪里?
次日,吉安侯府。
王夫人稳稳坐在官帽椅上,端着个小茶盅缓缓拨动共叶,慢条斯理道“表妹也太急了,人家昨日才嫁女儿,能不成今日姐姐便上门提亲去?”
沈氏心虚的陪笑“好表姐,你不帮妹妹,谁帮妹妹呢?婆婆好容易派了妹妹一件差使,妹妹总要交差呀。昨晚不知怎么了,婆婆突然盯着我问此事,我没话回。”
王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点着沈氏的额头,“你呀,事到如今,急有什么用?该细细的设法才是。我不是与你说过了?那孟家五姑娘要留到十八岁才出嫁,和你家并哥儿年纪上就不般配。国公夫人可知道?”
沈氏不以为意“知道。不过是个庶女,先娶过来,到十八岁再圆房就是了。只是要早些娶回去。”
王夫人暗暗纳罕,孟家小五刚过十一岁生日,若满十八岁生辰才许圆房,可还有六七年的功夫,国公夫人这是何意?难不成让张并这么傻等着?京城多少名门闺秀,何必定要这孟五姑娘?
沈氏一向是个大闲人,难得被派次差使,正是兴兴头头的想讨公婆欢心,凑趣儿的跟王夫人形容着“要说我家四嫂真是能干,我选了多少家的女孩儿婆婆都不满意,就连水尚书家的独女都嫌人家门弟太高了些,偏四嫂荐了这孟五姑娘,婆婆竟是处处满意,昨晚更是催着我提亲去,恨不得下月就娶回家去。四嫂眼光真好。”
王夫人心中更添疑窦,大户人家,即便是庶子成婚,也要反复相看,来来回回过礼,怎么也要一两年功夫才能成婚,怎么国公夫人竟想一两个月就娶回孙媳?还是个年纪小不能圆房的庶女?
见沈氏着急相催,王夫人暂且按下心中疑惑,柔声安慰小表妹“无妨,横竖人家姑娘就在家中呆着,又跑不了,倒不必如此急迫相催。我家小姑近日嫁女必是忙的团团转,此时去提实是没眼色,不如再过几日,待大外甥女三朝回门之后,表姐就上孟家帮你探探口风。”
沈氏听王夫人声音虽柔和却很坚定,料是不可挽回,只得罢了,临辞去时还再三交待一番,方依依不舍的离去。
当晚钟元回府即去了蕊姨娘处,却被王夫人着人请了过来,钟元听了王夫人说了今日之事,愣了一回神,细想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口想说话,话未出口却又咽了回去,只含笑安慰王夫人“国公夫人年纪大了急着娶孙媳而已,无甚大事,不必挂怀。”说完也不管王夫人如何,竟自回了蕊姨娘处。
钟元进到卧房,只见蕊姨娘一身嫩黄薄纱亵衣,斜倚在湘妃榻上,慵懒娇憨,嫩黄色薄纱下隐隐露出白白圆圆、结实丰满的□,钟元眼神一暗,大踏步走过去将蕊姨娘抱入怀中蹂躏亲热,蕊姨娘咯咯娇笑着,任由钟元为所欲为,两人狂了一会儿,平静下来后,钟元看着怀中的蕊姨娘,忽地叹出一口气。
“侯爷,好好的,做什么要叹气?”蕊姨娘贴在钟元胸上,媚声问道。
“想起朝中局势,还有咱们灵儿。”钟元神色怅然。
作者有话要说:“成不以富,亦祗以异”这是《诗经.小雅.我行其野》篇的最后两句。
全文不长,可以看看:
我行其野,蔽芾其樗。婚姻之故,言就尔居。尔不我畜,复我邦家。
我行其野,言采其?。婚姻之故,言就尔宿。尔不我畜,言归斯复。
我行其野,言采其?。不思旧姻,求尔新特。成不以富,亦祗以异。
有不少人说这是怨妇诗,我怎么看也不像,这就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嫁人后和丈夫生气了,觉得婚姻出问题了,不能维系了,一个人跑到野外散心,一边拿各种野菜撒气一边自己嘀咕,他不要我了,我干脆回娘家算了,我又不是没家可回!可是又不是真的想散伙,最后又犹豫起来,“成不以富,亦祗以异”反映她此时的迷茫心情。
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诚不以富,亦只以异。’”
都是迷惑的情形,所以孔子把它们放在一起来讨论。
47、洽比其邻
“朝中局势有何不妥?”蕊姨娘一双柔荑白嫩纤小,揽在钟元腰上,懒懒问道。
“暗流汹涌。”钟元苦笑,圣上年纪大了,心肠越来越软,吴王和太子渐成相争之势,圣上却还在和稀泥,叫一帮臣子不知该如何是好。若要传位太子,吴王就该早早就藩;若要传位吴王,就该舍弃太子。偏偏圣上是太子也舍不得,吴王也舍不得,只一味拖延。
皇帝摆出来的这架势有些无赖,简直就是在说“我不管了,我活着就要看见两个儿子都好好的;至于我死后的事,听天由命吧,他们谁争到就是谁的。”做为一个帝王,这种态度真是很不负责任,这般优柔寡断的性情,难怪当初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先帝几度想废了他。
圣上是先帝嫡长子,到底占了嫡、长的名份,又有宽厚贤名,才得到一帮文官拥护爱戴,鲁王是他同母弟,骁勇善战,性情果敢,无论容貌、性情都很像先帝,先帝也偏爱幼子,无奈本朝文官最讲究忠孝节义、长幼有序,先帝想要废长立幼,却是过不了文官这一关。武将拥护的是战场上身先士卒的鲁王,文官拥护的是尊贤重道的太子,最终,是文官赢了。
本朝以文治武,文官地位高出武将一大截,好在自己出身勋贵府弟,根基深厚,这帮文官极有眼色,倒从不敢欺压自己。想到此处钟元心中略略得意,微笑道“其实倒无妨,钟家开国元勋,从不介入储位之争,由他们去吧,我只是不搀和这桩事体便是。”钟家老祖宗是个小心谨慎的,令家中子弟不得介入储位之争,钟家只效忠最后登上大位之人。
“侯爷骗人。”蕊姨娘嗔怪道“若此事轻易能躲开,大家都不必烦恼了。人家可能由着咱们躲开?”
钟元乐得拖起蕊姨娘打她屁股,“小妖精,偏你最机灵。”二人笑闹一会儿,蕊姨娘正色道“一家子都靠着侯爷呢,侯爷千万要小心才是。”朝堂之上波云诡谲,稍有不慎就可能有灾祸,勋贵人家被冠上形形□的罪名夺爵抄家流放的,还少吗?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钟灵还小,钟家一定不能有事。
钟元抱着蕊姨娘狠狠亲了一口,夸奖道“我家阿蕊真懂事。放心吧,爷心里有数。”吴王数次着人来拉拢,都被打哈哈岔过去了,官场上打滚几十年的人了,打太极谁不会?
本朝开国以来共四任皇帝,太祖皇帝打下的江山传给太宗皇帝,这是极顺利的,太宗皇帝自小随着太祖皇帝征战大江南北,文治武功、人品学识都卓异常人,真正是人中之龙,继承大宝没有遇到一丝阻力,也从无任何人有异议。.
而先帝的皇位嘛,咳咳,众所周知,是抢来的,从他亲大哥手里抢来的。先帝是马上的将军,他大哥是只会读书的斯文人,先帝本就藩蓟州,太宗皇帝驾崩后即驱兵南下直指京城,一夜之间就攻下外城、内城,坐上龙椅,稳稳坐了三十年。
有了这个先例,先帝晚年不少人支持鲁王,包括魏国公府、卫国公府这样的开国元勋府弟,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先帝临终前急命鲁王就藩泰安,将大位传给了今上。
储位之争变数太大,钟家老祖宗小心得有理,钟家从未因此获罪,不像卫国公府,因此夺爵抄家流放,再无翻身可能;也不像魏国公府,一度惶惶急急的,最后靠青川公主才能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