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的帐本,她看过两套,一套是送给吴越的,一套是洛玉瑯私下收集的,现在看了南唐留存的,盛掌柜来不及作假的地方,很快就让她看了出来。
以为她是外行的几位掌柜,见她每日悠哉地喝茶翻帐本混日子,对他们的回报几乎事事皆应,还从不多问一句,对她态度也十分和气。
私下修改帐本也做得十分坦然,穆十四娘一一记下,准备等洛玉瑯归来,顺藤摸瓜,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洛府在南唐的产业主要为田庄、茶山、矿业、钱庄,酒楼和客栈只为辅,想必这才是洛府能屹立数百年久盛不衰的缘故。
这样庞大的产业,自然少不了族人的帮衬,可年深月久,难免会生出异心,谁又想永世为奴呢?
穆十四娘每日不厌其烦地看帐本,看得越多,心里越通透。可能数代家主都认为水至清则无鱼,处事抓大放小,就连洛玉瑯也是如此,觉得族人过份了,料理几个为头的以示惩戒,其余的多半会暂且放过。
那几位掌柜试探了穆十四娘好几回,甚至有意将真假的帐本混杂在一处送予她看,也不见她有丝毫反应,越发笃定她是个外行,前些日子的谨慎都没了。
穆十四娘十分理解,偷腥惯了,哪里能再吃回素。还是将一切默默记下来,只是心里为他们惋惜,主家给了这样的明示,还心存侥幸,也是自寻死路。
因为宣州她也算亲身历经过,留意帐本时,发现居然清明一片,仔细察看过前任和时任的掌柜的签名,发现换了人,明白是洛玉瑯已经清理过了。
穆十四娘有几分佩服那几位掌柜,宣州死了几个人,因为洛玉瑯头次下手,换人也是雷厉风行,这才惊动了江宁府的盛掌柜。
她可不相信这几位不是同伙,但经历宣州之事,盛掌柜之事,他们居然可以全当无事发生,依旧该拿的拿,每日逍遥,单凭这份处事之道,就够她学习良久。
这一切的一切,她都在晚间写入信中,由护卫送去给洛玉瑯。
洛玉瑯的回信从未迟到,还在其中为她解了惑,让她明白了,这其中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关系,就算他们知情,只要没有参与,盛掌柜至死都不会将他们攀扯出来,因为说不准他的儿女就与其中哪位有亲,顾忌颇多。
这也是洛玉瑯轻易就能将宣州那些无根基的收拾了,处置盛掌柜却只能拐弯抹角,以意外惩治。
言语中不忘取笑穆十四娘精明异常,短短时日就能从帐本中看出端倪,幸好他从无异心,不然日后难逃她的慧眼。
穆十四娘有几分无奈,为了能留在南唐,她只能费尽心思显示自己的能力,凡事只怕有心,她也是无师自通罢了。
放下洛玉瑯的书信,她轻松了许多,自己已经尽到大掌柜之责,其余的就由洛玉瑯自己作主吧。
本以为就这样待着,只等洛玉瑯从后周回来,商量之后再决定接下来如何处事。不承想,几位掌柜的前来禀报,说是当地商会得知盛掌柜因伤回了吴越,洛府在南唐的大掌柜换了人,等了这许久竟然不见人投贴拜见,有些微词。
穆十四娘有些犹豫,拿不准几位的真实意图,干脆再给他们一颗定心丸吃,“我不过暂代,等家主回来,自会重新选用良才,名不正言不顺的。不如你们替我美言几句,我就不去了。”
哪知几位掌柜的一脸欣喜之余,还是坚持,“我们早已经替施大掌柜解释过了,可既然人家开了口,我们就不能充耳不闻,无谓得罪。正好明日就有聚会,不如我等陪着施大掌柜前去见个面,全了礼数。”
穆十四娘看向门外的护卫,护卫示意她不必惊慌,她这才点头,“也好,那就有劳几位多多为我担待了。”
第二日,到了聚会之处,发现居然是生辰那日与洛玉瑯谈论过的若大别院,与那日不同,此时墙里墙外,人声鼎沸,到处都是谈天说地,见面问好的声音。
穆十四娘身着荷绿色的外衫,越发显得肤白,绝美的容颜一现身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虽然身形单薄,年纪轻轻,但身后整齐的护卫为她壮了声势,再加上几位掌柜的热络地陪在她身旁,态度十分恭敬。
熟悉他们的人略微交流一下眼神,就明白了,这位比小娘子还要俊俏的小后生就是洛府接任盛掌柜的南唐大掌柜。
与几位商会的头面人物见过礼,因为洛府的地位使然,穆十四娘居然被请入了头席,坐在一堆年过半百的大佬中间,穆十四娘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坚持不来。
“不错,不错,不承想今日这席上,除了朱二公子之外,还能得见更年轻的翘楚。”居中一位须发染了白霜的大佬——江宁府实至名归的头面人物贺老爷,望着穆十四娘和席间另一位年轻公子,笑呵呵抚着花白胡须说道。
被他提及的朱二公子,年纪与洛玉瑯相仿,但整个人与洛玉瑯截然不同,温文尔雅,不像经商之人,倒像个读书人,容貌虽不及洛玉瑯,也极为顺眼。
朱二公子眼光扫过穆十四娘身后的护卫,恭敬地回话,“贺伯父,与施大掌柜相比,朱二不过是前来学习的晚辈。”
“朱二公子切莫谦虚,你接手家业不过一年,却事事精通,帐目清明,谁人不称道。”这种场合最不缺的就是说好话之人。
穆十四娘正后悔不该来,默默听着他们互相吹捧,直到有人注意到她,“施大掌柜,为何一言不发?”
穆十四娘无奈,只得说道:“真是惭愧,晚辈初来乍到,尚不太懂江宁府方言。”
言罢,席间一片欢笑,朱二公子用吴越方言说道:“施大掌柜,我曾在吴越待过,要是有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穆十四娘道过谢,依旧只是旁听,不过因为她之前的解释,没人再强求她开口。
倒是朱二公子抽空问她,“施大掌柜,听闻新任洛府家主也是年少,只可惜他不来南唐,否则能得见一面,也是我等的荣幸。”
穆十四娘答道:“我也极少见家主,否则就能替朱二公子引荐一番了。”
只是她这番话后,席间之人看她的眼神反而奇怪了,不明就里的穆十四娘暗暗思忖自己到底哪里说错了。
她不知道的是,洛府的掌柜素来都是层层选拔,历来坐到她这个位置的,不在南唐历练十数年是不可能的,历任大掌柜皆在三十岁以上,像她这样白嫩得凭天而降的,唯有得家主偏爱,才有可能。
现在她居然说不常见家主,又无南唐处事的经历,别人如何能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