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洛玉瑯省事的穆十四娘,在得到洛玉瑯的回避之后,反倒轻松了,每日依旧绣坊别院两点一线恪尽职守。
揣摩着洛玉瑯的喜好,在单调的薄纱上绣了若隐若现的藤蔓,试着套在他红衣的外衫上,鲜红变成了暗红色,上层的浅灰也变了颜色,云山雾罩,相得益彰。连青荷都在一旁惊呼,“姑娘,真好看,你手真巧。”
穆十四娘揉着发酸的手腕,因为很快就要入夏,只得挑了最薄的底料,为了匹配将丝线剖得极细,虽然只是勾勒出了轮廓,也颇耗功夫。
“送给你们公子,看还有什么不合适的。”洛玉瑯最近一直闭门不出,她也有些回避,能不见面就不见面。
洛玉瑯那样惊天一跳,在她们这里只掀起了些微波澜,但在京城,却如惊天骇浪,即便洛老爷有意没办丧事,也很快传了出去。
新任洛府承继人的洛府二公子洛玉玦就变得有些炙手可热。世人皆是如此,只在意你现在身处何位,至于你从何而来,将来会去往何处,从来不在他们操心范围之内。
因为他尚不满十岁,以前又未开过蒙,洛老爷就准备在家中请人教授于他,也好因材施教。景妍凝却提出让他到景家私塾求学,有了同伴,也不至于孤独,这日后要承继洛府之人,需早些学会些交际,更需要多认识些朋友。
于是每日,洛玉瑯留下的小厮纯笙就陪着洛玉玦去景家的私塾进学,早去晚归。
老太君看着与洛玉瑯一个天一个地,更与景家没有半分血缘的洛玉玦,每日哀叹不断。更在景畴行面前念叨:“这要是年纪再长些,也好结个亲,这样的年纪,与玉霜如何相配?”
景畴行却因此打开了天窗,这些日子只顾着失望,竟没想到这招,只要将玉霜嫁给二公子,不一样可以如愿以尝。
洛府主母到底心疼女儿,“这年岁也差得太大了,你不是还有庶女吗?”
景畴行回了句,“你要再多生个女儿,我也不会如此为难。这庶女如何向洛老爷开口?”
两个人因此成日拌嘴,没成想景玉霜得知,竟然主动寻到父母,表示自己愿意。
明白女儿心思的洛府主母心疼不已,“傻孩子,玉瑯已经不在了,你嫁过去又有何用?”
“只要我仍在洛府,就不算与他分离。”景玉霜双眼无神,却满腹执念。
景家的老太君和家主同意,洛府主母再不愿也阻止不了。
得此消息的景妍凝也有些哑然,但兄长的话令她无法辩驳,“玉霜如今也无人可嫁,既然她自己愿意,我们做长辈的就应该成全。”
景妍凝受兄长所托,只得硬着头皮去找洛老爷,难得地犹豫了一番才开口,洛老爷倒是比她沉着,好一阵沉默之后,“只要你们觉得不委屈了她,尽管去问洛二同不同意。”
也不知景家是如何忽悠的,洛二竟然同意了。
消息传到宫中,芜阳第一时间寻了十五郎,发泄着自己的不满,“玉霜当真可怜。”
十五郎也震惊不已,民间也有娶童养媳的,可那都是女儿家贫苦,想早些卸了负担,男方家则是想早些多个干活的帮手。但凡有些家世的小娘子,家中哪会舍得如此?
在他的认知里,穆府的庶女就是最苦楚的存在,没想到,现在又刷新了他的认知。
这件稀奇事,在给穆十四娘写信时,自然没忍住。
穆十四娘看了信,猜测着洛玉瑯到底知不知情,按说这两人都与他牵扯极深,他应该在意才是。
可惜他去了常城,他是什么样的看法,穆十四娘无从知道。
现在的她,自己也说不清对洛玉瑯是什么感觉,是不是要勇敢奔赴,她还下不了决定。
她甚至没弄明白,让她这样游离不定的到底是洛玉瑯的毫不掩饰,还是他的毫不掩饰让她有恃无恐,患得患失。
在他的惊天一跳之后,她发现自己根本对他知之甚少,他这样做的缘由,为何他说自己父亲知情,要遇到什么样的局面,身为父亲才会同意自己的独子去冒这种风险?
出身穆府,她明白所谓姻缘都是交易,自己不愿妥协所以选择出逃,洛玉瑯呢?是因为也不愿妥协,所以假死吗?
这其中还有多少是她不知情的,她要不要不管不顾的一头扎进去,不去问结果呢?
可她出逃就是为了彻底撇清穆府那样的生活,自食其力,嫁个平常之人,过些平常的日子。
洛府是比穆府不知道鼎盛多少倍的人家,加上洛玉瑯生母那样的死法,内中的艰险她不用多想,就能明白。
就像十五郎说的,他的婚事不愿高攀,因为穆府,更因为庶出,这两个烙印,永远也消磨不了,他不愿永生为这两点煎熬。
原本还为才貌绝世的他有些可惜,现在感同身受,完全理解他了。
穆十四娘也有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踌躇不前,可身上深深的烙印只要她稍有放纵就会跳出来刺痛她,让她无比后怕。
思来想去,还是现在的日子惬意,一切尽在自己掌握,月月都有结余,衣食无忧,更无任何让自己为难之事,没有了近忧,远虑就显得不那么重要。
幸好洛玉瑯自顾不暇,再没让她为此抉择,轻轻松松就到了盛夏,隔三差五一碗吴大娘的冰粉,偶尔有假,青荷再不阻止她外出,与绣坊的同仁四处游走,平生再没有这样的舒心的日子。
这日,穆十四娘正抽空在吴大娘处买冰粉,一直在门外候着的青荷进来,轻声说道:“姑娘,为公子买碗吧。”
穆十四娘回头,就看到有车停在绣坊门口,路边站立的人虽然身着便装,但十分眼熟,在红崖山的岩洞里见过,是洛玉瑯的护卫。
按着他的喜好多买了一碗,小心放在小竹篮里,上了隔楼,洛玉瑯果然坐在老地方,手里拿着杂书,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
见她上来,二话没说,就端了冰粉出来,放下书,说了句,“多谢。”
穆十四娘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同,顺着接了句,“当家的,不用谢,是青荷提醒的。“
“那也该多谢。”洛玉瑯端起冰粉,又接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