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主顾指定嫁衣皆要由一人所绣,谓求吉利,最后院落里只剩下穆十四娘独坐。
整套嫁衣从盖头到鞋袜共八件,又要求精工细做,容不得不丝马虎,现在还有最重要的那件外衫未绣。宅院里寂静无声,穆十四娘却因为习惯了穆府的沉闷,倒也没有察觉出异常。
每日依旧准时有人送来饭食,早晚也会有粗使婆子过来烧水,穆十四娘婉拒了她替自己洗衣服的热心。一坐就是整天,洗洗衣服反而能活动活动筋骨。
转眼春闱已至,洛玉瑯悠然应考,虽然他知道作为洛府当家人的父亲已经活动许久,只为上榜不求名次。可他仍旧憋着一股气,想要凭真材实学榜上有名。
开考当日,应试的举人鱼贯而入,纷纷入坐自己的小屋,洛玉瑯无意间看到一个名字:穆十五郎。顿时有些走不动路,“兄台,借过。”
洛玉瑯循声望去,一个俊俏如女子一般的少年,穿着水蓝色的长衫,满身的书卷气,温文尔雅地站在那里。
洛玉瑯觉得他与穆十四娘十分相像,不但容貌有八成相似,就连给人的感觉都是这样。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问他与穆十四娘的关系,但穆府子嗣众多,穆十四娘又是逃出来的,他不能因此坏事。
“抱歉。”说完退让了两步,穆十五郎微微颔首后就侧身进了自己的小屋。洛玉瑯却仍旧呆在那里,直到有人催促才离开。心中默念着:十四、十五。应当不是同母姐弟,不会这么巧。
而后是紧张的考试,也容不得他分神了。
三日的考试过后,洛府当家人问他考得如何,洛玉瑯但笑不语。老父亲只当他考得并不如意,赶紧又活动了起来。
得了空的他依旧天天陪坐在一墙之隔,静静看着穆十四娘埋头刺绣。看她坐得久了,难免心疼,几次冲动地走到院门前,终究是没有胆量进去戳破这层窗户纸。
穆十四娘大着胆子问粗使婆子可否知道何时春闱开考,可惜粗使婆子一问三不知。不敢浪费时间的穆十四娘只得一刻不停地赶着工,希望早日完工早日回到绣坊,免得再误了开榜。
管事娘子倒是照例三日来一次,察看她的进度。走时总说:“莫太心急了,当心伤了眼睛,得不偿失。”穆十四娘借机问道:“管事娘子可知春闱怎样了?”
李娘子说道:“已经考完了,只等发榜了。不过,并没有人来坊里寻你。”看她的眼神中竟有几分同情。皆为女子,她如此心心念念,不会多想也明白是怎样一回事。
穆十四娘心沉到谷底,管事娘子走后,再也无心刺绣,一低头就有泪水涌出,怕伤了主顾的嫁衣,只得起身坐到一旁独自伤神。
自己明明请托墨师傅给穆十五郎留了纸条,按理他早就应该寻机前来打个招呼,知会自己一声。去了几封信都不见墨师傅回信,莫非出了变故?
穆十五郎如果得不到自己的音讯,还会安心赴考吗?春闱三年一次,若失了这次,还得再苦读三年,这其中还要付出多少艰辛,自己清楚得很。
逃离穆府后,穆十四娘第一次感到后悔,穆十五郎帮助自己,却误了自己。如此想来,不过一死罢了,自己为何要逃?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洛玉瑯,说不清自己是嫉妒还是心疼,据他所知,确实从无一人前来绣坊打听过她,可见这人是多么的不值得托付。
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决心等到开榜之时,直接过去告诉她,她喜欢读书人,自己也是读书人,也能考取功名,与其将终身系在一个不可靠的人身上,不如跟了自己。
除了名份,自己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包括自己都可以只属于她。
晚间明月当空,穆十四娘洗浴过后,披散着半干的秀发,独自在院内徘徊。
初春的夜晚,因为连日的阳光,将一切烘得暖暖的,再没有前几日阴雨时的那份湿冷,就连夜间的风也带着春日的花香。
除去棉服后的舒爽,让穆十四娘不想过早地上床入睡。抬头望向那轮明月,想着穆十五郎曾经说过的,天下苍生,无论身处何地,贫穷富贵,皆会共此一轮明月。
转念一想,是啊,穆十五郎此时说不定也在另一处仰望着这轮明月。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双手合十,祈求道:“苍天若是有灵,让他安心赴考吧,保佑他一切顺顺利利,穆十四娘愿以余生相换。”
‘哐当’一声,院门洞开,一袭红衣的少年迈步走了进来,惊动了闭目祈求的穆十四娘。而后,两人皆呆在那里,无一人开口说话。
“他有什么好,值得你以余生相换,连命都可以不要。”洛玉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穆十四娘仍旧转不过弯来,连起身都忘记了,依旧跪在那里,呆愣地望着洛玉瑯。
“你别忘了,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你要还,得先还我。”洛玉瑯围着穆十四娘转圈,一句接一句地说着内心的不满。
穆十四娘终于反应过来,提裙起身,发现自己披头散发,衣衫也不甚工整,慌乱地说道:“恩人,稍待,容我整理一番。”
洛玉瑯望着她落荒而逃地背影,说了句,“你什么狼狈的模样我没见过,这么讲究做什么?”
穆十四娘听了,只得赶紧将房门关上,手忙脚乱地梳好头发,又添了件外衫,直到没发现自己有何不妥当后,才慢慢走了出来。
洛玉瑯见她依旧局促地远远站着,想到她对别人的柔肠百结,心里又觉堵得慌,“倒是看不出来,这里距穆府数百里之遥,你竟然敢独自一人前来。”
穆十四娘轻声回道:“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说来听听,我反正已经帮过你一次,不介意再多一次。”洛玉瑯因为控制不住情绪,将一句句好好的话说得阴阳怪气。
穆十四娘却不愿将穆府最难堪之事说与外人听,但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又曾有恩于自己,确实唐突不得,“恩人,我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断断再不能回穆府,恩人只需不将我在这里的事告诉别人,就算是对我的再造之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