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剧 (三)

连辞职信都写不好,傅云洲长叹,关掉手机。

昨晚程易修给他发消息,说桐桐回家了,大半夜坐在楼梯哭,十有八九跟季文然有关。傅云洲听了,想跑去见她,又不敢见,生怕与自己有干系。

小姑娘够嫌他的了,没必要在这当口凑上去,平白给心口添刀伤。

结果今天下午就收到季文然的辞职信,坐实了昨晚的辛桐的突然回家与他有关。

意气用事的家伙,傅云洲想,让他怎么放心把小桐托付给他。

“小桐说待会儿来。”孟思远突然开门闯入,问了句。“你要见她吗?”

傅云洲笑。“见她做什么?”

“口是心非。”孟思远说。“不见就真见不到了。”

“见不到就见不到吧,”傅云洲还是笑。

孟思远耸肩,骂人的话堵在嗓子眼儿,硬生生吞下。“你们傅家就是屁事多,小桐不嫁,你就得娶,什么歪道理。要是晓鹿喜欢你就好了,省事,疯丫头再怎么着都是自家人,比娶陆家那骚蹄子不知道好多少倍。”

“少说两句。”傅云洲说着,点燃一支烟。

这属官商勾结,他身边一个两个懒散惯了,都不懂。

傅常修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如若辛桐母亲没死,那就是傅云洲早早与萧晓鹿定下,程易修没实在用处,拿去入赘陆家。有了小桐,他便没必要用易修,改去用辛桐。

“幸好你不是个将利益摆在前头的人,”孟思远的语气藏不住的惋惜,“但我又想你是个把利益摆在前头的男人。”

不把利益摆在前头,家人朋友好过点。把利益摆在前头,他自己好过些。

“那我还是自己难受吧,”傅云洲默默抽着烟,还有闲心陪孟思远说冷笑话。

某一瞬间,他的私心隐隐作祟,会想,结婚又怎样,又不是死了。

他没死,小桐没死,事情总有余地。

那是他的贪恋,他的寄托,他的欲望,他的洛丽塔。

可在下一个瞬间傅云洲又会担心,怕自己控制不住害死她。

“恭喜啊……”孟思远幽幽叹气。

傅云洲瞥他一眼,没懂他好好地说什么恭喜。

“恭喜你最后还是学会怎么当一个父亲了。”孟思远揶揄地笑了下。“爱情嘛,总是自私的,养女儿就不一样了。女儿是那种不管你多用心地待她好,都有要送她出嫁的一天。”

傅云洲当孟思远胡乱调侃。他静静看向窗外,一望无际的苍白色铺展开,尚未瞧见春日的踪迹。

沉默良久,他开口:“思远,帮我个忙。”

傅云洲边说,边从书柜抽出一封信,交予孟思远。“把这个给小桐。”

“遗书?”孟思远颇为抗拒。

“不是,”傅云洲顿了顿,“是她小时候说想要的,恐怕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吧。”

早二十年,情书还未作古,那时辛桐总想收一份,却从没收到过。

其实易修偷偷给她写过,被傅云洲神不知鬼不觉地扔了而已。

傅云洲觉得,他写得算不上情书,但切切实实耍了些小手段,希冀她还愿意看一眼,不至于随手扔进垃圾桶。

他在信中问她:

小姑娘,还在恼我吗?

如若还恨着,请就此打住,别再往下,哥哥不是总有勇气敞开来同你说话的。

请允许我用这种方式与你告别。我将愧疚写在这里,希望你读到此处时,一切安好。

我晓得你不喜欢我的独断专行,不过这一次,你必须听我的。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有代价,有付出、有得到,如果必须有人牺牲,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签署协议后,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没人会阻拦你。留下的钱够你轻松地过完余生。你从小到大都是聪明孩子,比易修那个家伙乖太多了,我不需要为你多操心。

或许多年后,我会娶一个不爱的女人,生一个平庸的孩子,但我向你保证,我会尽全力待他好,使他不至于变成我这副惹人厌的模样。

小桐,不管未来你将去往何方,只要想到你仍在这世界上的某一处生活,心里便会好受许多。

如果你我之间容不下相爱,请允许我单方面留下相思。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

署名是——永远爱你的,哥哥。

辛桐花了点时间才到公司,手里提着一盒子糕点。

“说吧,什么事。”她在孟思远对面坐下。

孟思远不自觉地朝傅云洲在的房间瞟了一眼,心里吐槽:墙这么厚,大爷你躲隔壁有个屁用,连声儿都听不见。

他将事先准备好的材料捧出,斟酌着词句向辛桐解释。

辛桐一通听完,脸色愈发阴沉。

她想到程易修昨晚欲言又止的神态,便猜到他早早签署协议,那句“他没同你说”问的也是这个。

“他把我当什么?吱吱叫的小仓鼠还是喵喵叫的小奶猫?都被人把玩在掌心了,还要傻呵呵地说‘哦,他可真爱我!’”辛桐嗤笑。“他能不能少给我自作多情,我不会嫁过去再设计毒死陆节吗?需要他在这里给我分遗产?”

“小桐,这里水深……你别闹。”孟思远说。

辛桐吃吃笑完,松了口气似的突然说:“手机拿来。”

孟思远依言递出手机。

只见她手指在屏幕上点着,给季文然发消息。

文然,我知道你有在看,就是不回我,你不接我电话我也没法儿,辛桐拿孟思远的手机发,我去找江鹤轩是因为他威胁我,如果我不去找他,他就把我和我哥上床的视频泄露出去。我和傅云洲上床是因为我打不过他。文然,你要是有那么丁点的喜欢我,就去搞江鹤轩和傅云洲,别大晚上把我赶出去。

她开了一路的车过来,越是理思路越是生气。

尽管早就知道这四个男人都会轮到是凶手的那天,但真等到江鹤轩帮忙把线索挑明,她莫名有点恼怒。

联想到昨个儿大半夜被季文然扔出别墅,还没大衣,更气了。大抵是你的闺蜜刚和男友分手,痛哭几天后,拉着你的胳膊痛骂渣男的阶段。

一直以来,有一条原则贯彻始终:不接近就查不出谁是凶手,接近了又会引诱他们变成凶手,那条蛇给她下了个死结。

现如今,这个死结可以解开了,她猜到谁是凶手,也就意味当回溯结束,她能掌握重新选择权。

辛桐时常想,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她的生活是否会更好?如果所有人都没遇见……

我话说到这儿了,你有很长的时间去想你的态度。辛桐接着发。

简单翻译:你爱怎样怎样,去你妈的吧。

你已经害死我一回了。辛桐告诉他。季文然,你欠我的。

“男人真是烦,我受够了。”辛桐发完,将手机递还给孟思远。“不谈恋爱,以后搞百合。”

季文然那神经病对小桐做了什么?一晚上就准备改性向了?孟思远皱眉。

他隐约听到她碎碎念:“回去我就搬家,离这帮神经病远远的。”

不是,她搬哪个家?搬到哪儿去?

“傅云洲呢?”辛桐又问。

“他不在这里。”

“那他在哪儿,我要见他。”辛桐说着,拿起桌面上的合同,随手撕成碎片。

孟思远伸手去拦。“小桐!”

“他在里面?”辛桐挑眉,态度强硬。“傅云洲!傅云洲!”

“不是,你——”孟思远踌躇不前,伸长手臂不晓得怎么拦。

辛桐深吸一口气,险些要把带来的水果刀拔出来抵脖子上,跟孟思远玩一出名为“你不让我见他我就死在这里的”狗血场面。

好在傅云洲心软,开了门:“行了,让她进来。”

辛桐提起带来的糕点盒子,走进他办公室。

没开灯,屋内连绵不绝地阴沉劈头盖脸地罩下,仿佛才下完雪的深山,四面被弥漫的雪雾包围。

辛桐进屋,锁好门,为了确认关紧还使劲拉了一下。

她抬眼看他,咽了口唾沫。“不躲我了?”

傅云洲本能地去摸口袋,掏出烟盒。

这个男人,十岁就成为一个负责任的兄长,十五岁长成大人,三十岁便开始衰老。

“你同文然怎么样?他给我递了辞呈。”傅云洲点燃细烟。

“没事,吵架了。”辛桐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她打开纸盒,问傅云洲:“吃点心吗?”嘴上是问句,动作却是不容拒绝的姿态,她拾起几块糕点送到男人面前,自己也捏起一块送入口中。

傅云洲没办法拒绝妹妹突如其来的友好,也尝了一块,香软酥口的点心入口即化。

“还吃吗?”辛桐仰面问他,眼神含水似的迷人,口脂的色泽近乎私处。

傅云洲看着她,又吃了一块。

见他乖乖吃下,辛桐柔声说:“你的钱你收回去,不是没有回转余地。”

“别傻了,你能有什么解决——”办法二字还未说出口,傅云洲突然捂住喉咙,高大的身躯踉跄着,扶住桌沿滑了下去,跌坐在地。

“这里面……咳,这里,咳咳,”他的面容骤然泛起骇人的潮红,止不住咳嗽,仔细去看,连脖子也开始起红疹。“里面有什么?”

“花生啊。”辛桐掸干净指尖的碎屑,抽出挎包里藏得水果刀。

傅云洲花生过敏,B时空,她第一次在季文然家里吃饭,帮厨的时候就知道的事。那时季文然特地嘱咐过辛桐注意不要用花生制品,说傅云洲过敏。

花生奶油配上综合坚果做的馅料,足够他窒息休克。

眼下,他已经不能动弹。

“傅云洲,我以前说过一句话……你现在不知道是什么话,以后没准能想起来。”辛桐慢悠悠地说着,单膝跪在他面前。温热的手指触到他的衣领,解开风衣纽扣,随即是羊毛的马甲,接着是衬衫。她的长发垂落,带来隐约的花香。

“在你瞒着易修强奸我的时候,我说,如果有可能,一定拿刀捅死你……现在,我来履行诺言,”她轻飘飘地吐出这句,拔出水果刀在他胸口大致比划了一下,刀刃一个使劲,扎穿皮肉。

她直起上半身,双手掌心抵住刀柄,用尽全身的力量往下沉,才扎进肺部。

尽管如此,这一刀还不够致命。

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她的双手,血液在深色的大衣上并不显眼,几缕鲜血飞溅到她的面颊,她想用手背擦去,结果更糟。

少女叹了口气,怜悯地吻上他的唇。

如果神谕般,她给予启示。

“哥哥,我们未来见。”

(碎碎念——)

中秋节番外中,傅总说不吃五仁月饼,不是嫌弃五仁,而是五仁里面有花生,而桐妹杀他用的是刀子+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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