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汨罗在家待到四号, 原本的打算是中午吃过饭以后就回容城,但因为多了三只新来的猫, 她又特地留下来多观察了半天。
又把许多东西交代给江媛, 这才被她赶走了。
“走吧走吧,磨磨唧唧的,我没当妈的时候就连你都养得活, 还怕现在搞不定几只猫?”
而且她笃信小地方的猫跟大城市的猫是不一样的, 没那么精贵,随便养养也能见风就长。
幸好是最普通的田园猫, 生命力总是出乎意料的顽强, 江汨罗暗自庆幸, 笑笑着走了。
路上车也多, 但还没有到堵的地步, 回程十分顺利, 入夜便已经到家。
“我们回来咯。”她一边说一边将初一和十五放出来,忙着给它们倒水放粮,言行举止十分轻快。
沈延卿的信息便是此时来的, 说是家里的绣球花开了, 问她在不在家, 要是在就给送几支过来。
江汨罗有些惊讶, 又想起之前他送过几回的月季, 想了想, 便答应了。
在等沈延卿上来的时候, 她将从家里带回来的东西仔细分门别类放进冰箱,又另外装了一份,总不好一直占他的便宜。
门铃响了, 她去开门, 看见外头站着一个一身休闲家居服的青年,怀里抱着个白陶花瓶,蓝紫色的无尽夏盛放得热烈。
初七蹲在他脚边,头顶戴着一个用栀子花编的花环,呆萌趣致,有点憨憨的。看见她出来,就歪歪头,吐着舌头,站起来甩甩尾巴。
“江医生晚上好。”沈延卿看见她,眼睛一亮,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眼睛上。
他的目光热烈得不加掩饰,这让江汨罗觉得有些不适,她忽然觉得,让他上来不是什么好主意。
但她只是侧了侧身,避开他的目光,“晚上好,沈先生请进。”
沈延卿的目光收了回去,有些恋恋不舍,进来后又立刻一转身,又看着她了。
江汨罗忽然便觉得好笑,这人怎么回事,今天这么奇怪——她也很奇怪,居然不讨厌被一个男人这么盯着。
“沈先生……”她想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花给你,这是无尽夏,你应该认得,你这儿不太好养,没给你搬一盆来。”
顿了顿,又道:“宠物烘干机收到了,挺好用的,多谢你费心帮忙,嗯……”
事情就这么点,两句话的功夫就说完了,可是他又不想走,想多待一会儿,可是又一时半刻想不到话题。
看他磨蹭,江汨罗在心里叹了口气,“要不要喝杯水?哦对了,从家里带了点樱桃回来,给你装一点罢?”
沈延卿还没应声,初七就已经飞快的跑进去跟初一和十五滚在一起了,还兴致勃勃的抢它们碗里的猫粮吃。
这下就算沈延卿想走也走不了了,除非把它留下。
他顺理成章的在江汨罗的沙发上坐下,看她从厨房里端出果盘,樱桃小巧玲珑,每个都还新鲜饱满,状态喜人。
沈延卿把这盘樱桃吃得格外慢,往常一口一个,现在恨不得一个分三口,江汨罗没发现他的异常,从厨房提了个袋子出来。
递给他,“这是家里自己晒的香肠,不拘直接切片蒸还是炒菜都可以,你拿回去试试。”
沈延卿连忙接过来,道了声谢,有点不好意思的抿唇笑笑,“又拿你好东西……”
“咱们不是邻居和朋友么。”江汨罗笑笑,抬眼轻轻看他一眼,就看见他微红的耳尖。
在亮如白昼的光线里那么明显,无处遁形。
她恍惚间明白了一点什么,又觉得惊讶,不太敢相信。
初七在这儿玩了一会儿,该回家了,江汨罗送到门口,沈延卿出了门还不走,又特特转身跟她道谢和说再见,正式得很。
就是怕人觉得他是在拖时间:)
江汨罗这下真的有点无奈了,这是傻子么,哪有这样追女孩子的,又不会跑了,就不能等明天再说?
于是忍不住横他一眼,“沈先生,你再不走初七就跑了。”
初七知道要回家了,已经跑到电梯门口那里等着,沈延卿扭头看它一眼,脸上升起赧然的一抹红云。
“那……晚安。”他匆匆说出这么一句,也不敢看她,觉得刚才有点丢脸。
江汨罗想回他一句晚安来着,还没说,人就跑了,她回过神,就只看到电梯门缓缓合上。
不由得失笑,摇摇头,转身进了屋。白陶花瓶就放在电视柜上,无尽夏的蓝紫色明亮又温柔,让她想起他抱着花看过来时眼里突然出现的亮光。
无尽夏,无尽夏,念在唇齿之间,好像会有无穷无尽的美好和热情。要是她没记错,它的花语应当是“期待团聚和美满的婚姻,无尽的希望和忠贞永恒”,他知不知道?
“喵——”
初一一声叫唤将她从发呆中拉回来,一低头就看它正扒在电视柜边沿,回头看着她,好像在说我能玩它么?
十五也扒在那儿,眼巴巴的看着花,后脑勺都透着羡慕。
“不可以玩这个哦,这是看的。”她弯腰把它们抱进怀里,视线在室内转了一圈,“花环呢,你们把花环玩坏了?”
“喵——”明明是它不经玩。
“桌上的花和盆里的花都不许玩,不听话的小猫咪要挨揍哦。”江汨罗语气轻柔的威胁着,然后又亲亲它们的脑壳,“吃宵夜好不好?”
“喵——喵——”行叭行叭。
五号是五一小长假最后一天,因为体谅大家这段时间工作太辛苦,杨烨没有安排大家假期值班,而是自己去守着,等正式上班他再休息,所以江汨罗这天仍旧休息。
她是休息,但有的人已经开始工作了。
周洲给沈延卿打电话,说今天要约研究院的几位研究院一起谈机器人改造的事,问他沈院长同意没有。
“同意了,明天我写申请。”沈延卿懒洋洋的应了声,脑子里一直想,到底用个什么理由约江医生出来?
去魅色转转?
刚想到这里,就听周洲道:“我在魅色订了条六十几斤的石斑鱼,估计我们一顿吃不完,你要不要晚饭过来吃两口?”
真是刚要瞌睡就来了枕头,沈延卿立刻道好,“我带人过去?”
或许是因为五一那天知道沈延卿竟然偷摸喜欢一个姑娘的事还在眼前,周洲立刻就问:“谁?你的江医生?”
“不……还、还不是……”沈延卿怔了怔,下意识坐直身子,可说话又不利索了。
周洲嗤了声,大肆嘲笑起好友来,“就你这磨叽的速度,小心以后就一直都不是了。”
“……还不到时候。”沈延卿沉默一瞬,又想起另一件事来,“你忘了么,我还在做检查的。”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有些怅然,像是从梦境回到现实,然后发现原来现实是那么的不尽如人意。
“我也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那么多的药在我身体里,如果真的不好了,哪怕有一点不好……我也不能说。”
“周洲,她是个好女孩儿,我不能害了她。”
周洲听着他这几句话,也沉默了下来,觉得喉咙一阵阵发哽,哽得难受。
他又想起旧年的盛夏,明明是三十七八度的高温天,他站在重症科外头的走廊上,隔着小窗看进去,看不到哪个是沈延卿,心里和背上一阵阵的发凉。
沈延卿醒了以后,受他之托,给早产还在住院的何灿送去慰问品,看着她哭得差点过气去,不停的说对不起,说我师兄该怎么办啊他那些病人该怎么办啊。
等沈延卿出了院,他没来得及安慰,就听说他申请调岗去了医工部,这一切从发生到尘埃落定,短短两个月。
但又是漫长的两个月,从此他知道,有些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能有什么事儿,医学昌明,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只要你不会死,就可以跟她天长地久,怎么那么没信心啊。”
他努力将话说得轻松,觉得事情定不会像他们设想的最坏结果那样糟糕,毕竟身体内的毒素是可以代谢的。
“我也希望如此。”沈延卿轻轻笑了一声,“好了,不说这个,晚上见罢。”
约好了碰头的时间,沈延卿挂了电话,打发了一会儿呆,因说起躲不过去的旧事,难免有些郁郁。
但他很快就打起精神来,给江汨罗打电话,“晚上有朋友请吃石斑鱼宴,在魅色,江医生要不要一起去转转?”
“呃……不了吧,那是你的朋友……”江汨罗下意识就拒绝,跟他去吃饭不奇怪,可跟他去蹭他朋友的饭,怎么说怎么别扭。
沈延卿打断她的话又劝道:“去罢,我也想借花献佛,再说我都已经跟他说好要带朋友去了,不要紧的。”
江汨罗犹豫片刻,听他又劝了几句,别不过脸,就答应了。
到了傍晚时分,沈延卿将初七带过来,留它和初一十五作伴,然后俩人打车过去,“魅色的酒不错,可以一尝。”
江汨罗笑着点点头,拉了一下自己淡蓝色的裙摆,丝线绣的银色玫瑰花在光线里若隐若现。
魅色是容城一家颇有名声的夜总会,位于市中心一家知名七星级度假酒店的西侧副楼,黑底红字的招牌颇有些神秘色彩,这里北临最大的购物中心,西临老牌的锦泰饭店,南边则是容城会展中心,是整个城市寸土寸金的金三角。
这里消费昂贵,服务设施豪华,更吸引人的地方,则是这里的绝色美女招待,而且很安全,于是每天名流富豪聚集,“这是杜氏旗下的生意,杜氏以前据说混黑,所以多少有点不干净的生意,不过没出格,不然早就被扫了。”
“像当年的鸿海国际?”
江汨罗和他肩并肩走着,前面的女服务生腰肢纤细,身材高挑,裹胸小黑裙露出形状优美的肩膀和小腿,看背影就知道是个绝色。
沈延卿一愣,“那都是十年前的了,你知道?”
“十年前我十七岁,高二那年暑假,我要用一笔钱,姑姑不肯给,我就想去鸿海国际做兼职,烧烤店的梅姐你记不记得?她阻止了我,告诉我进去的女孩子没一个出得来的,然后借给我一笔钱,高三毕业,我拿到奖学金才还给她。”
“姑姑知道以后,打了我一顿,那么粗的竹竿都敲断。”
她边说边比划一下手指,圈出一个鸡蛋大小的圈来给他看。
沈延卿吓了一跳,不知她竟然也有这么叛逆的时候,听说她没去,又忍不住松口气。
然后略小心的问她:“是要买什么学习用品么?”
没好意思猜她是不是要买手机或者护肤品,虽然有的小孩这样做,但江医生肯定不会的!
江汨罗却摇摇头,“要去趟外地,姑姑不让。”
一句话就带过了当时要钱的初衷,她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沈延卿也就不问了。
“好在后来鸿海国际倒闭了,说起来巧了,鸿海也是杜氏的,或者说……是魅色的前身,鸿海国际被取缔后过了三四年,魅色才开业。”
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向她解释两者之间的关系。
江汨罗恍然大悟,刚想说什么,就见前面带路的服务员停下脚步,敲敲面前的门,等了一下,推开门转身对他们道:“沈先生,江小姐,请进。”
“老沈你来了。”周洲起身迎出来,目光一下落在沈延卿身旁的年青女郎身上,纤腰一束,凹凸有致,鹅蛋脸柳叶眼,目光清明,看起来倒一副好相貌,“这位就是江医生罢?老沈跟我提过你,今天可算见到人了。”
“这是周洲,非洲的洲,我大学同学。”沈延卿笑着介绍道。
听到这个名字江汨罗一愣,几天前梁睿曾说过一样的话,“原来是延洲科技的周总,幸会。”
“江医生见过我?”周洲问道,沈延卿也诧异的看着她。
江汨罗轻笑,“我弟弟在延洲上班,他刚跟我说过大老板是我的校友,没想到今天就见面了。”
寒暄几句,三人落座,因为都是沈延卿的朋友,相处起来自然轻松些,菜一道道上,又开了一瓶獭祭酒,气氛渐热。
江汨罗中途去洗手间,出来后在走廊上接到一位顾客的电话,刚接完,就听身后忽然有个迟疑的男声响起。
他说:“……大、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