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县衙。
言照清手中捏着王二画出来的蛮子的算命先生,一张薄薄的纸被他捏得皱了一角。
曹九台。
京城首富曹九台。
言照清初初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王二画错了,或是那蛮子形容错了。可王二的画技毋庸置疑,那蛮子是清清楚楚瞧见了那算命的脸的,对王二画出来的画像也反复确认了几次,言之凿凿说同本人十成十地像。
千人一面,若是这个李朝算命先生同曹九台长得相像也不是什么怪事情,但言照清再问那蛮子一些细节的问题,那蛮子竟然能一一对答上了。
那一个男生女相,肆意张狂又风流倜傥的京城首富,旁人只要见过,自然是很难忘记他那眉目含春的笑颜的。
但他跑到西南蛮国去做什么?还托了一个算命先生的身份,还同西南蛮的太子说阿弥的心可以治病。
他现如今在西南蛮的帐中又在做什么?那匹小狼崽子又是怎么回事?
言照清想起他在万民坊追查阿弥和她的同党那日,这京城首富曾赶来看热闹似的同他攀谈,说起自己去雀州买茶的事情,万民坊中的北游婆神诞也是他做的金主,逆贼们在亓州曾经的落脚地也是他名下的宅子。
重重蛛丝马迹,叫言照清那时候直觉这曹九台同废***有关联,但如今他却叫蛮太子取阿弥的心做药引子。
若他真是废***的金算盘,他会不知道阿弥是李穆川的妹子——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妹子?
还是说李穆川默认了他这个做法?
他是想将阿弥丢下不管顾了?
但何至于痛下杀手?难道阿弥身上揣着他的什么秘密?
言照清想到南理百姓同他说的,阿弥小时候被推到雍江里头、玉娘子虐待她,还有水玉山碰上的她被带到野人沟差些被杀掉的事情。
若是李穆川不想留她,默认旁人做这些事情也是有可能的,但李穆川偏偏留她到了现在。
她对李穆川也没半分恨意,为了保李穆川,她那夜里还当街投降,给李穆川争取了脱身的时间,若她恨李穆川,知道李穆川要置她于死地,她还会这般死心塌地地对他?
死心塌地……
这个词叫言照清心里不舒服。
门外有犹豫的脚步声,门上有个影子在外头转了两转,踟蹰了许久,还是没进来。
言照清盯着那影子,不动声色,等着门外的人先主动。
好像有个重重一叹,门外头的人抬手,拍了拍门。
“大人。”
“什么事?”言照清沉声问。
“才哥儿让我来问您,那蛮子要如何处置,是送出去,还是放下去?”
时至好像是横了心,才在外头高声问。
自画出那算命先生的画像,大家都看得出是曹九台,或是同曹九台相像的人后,他们家参将大人的面色就不太好。一行人回房的时候经过那逆贼小狐狸的房间,瞧见她房里好几个南理猎人在里头,他们家参将大人大大斥责了桂陇兵什么人都放进来、守备松散后,带着满身的怒气将门重重一关,谁也不见。
时至年纪小,年纪小就合该倒霉,这样一桩事情被才哥儿他们推来推去的,就推到了他身上。
真是晦气。
时至乖巧地在门口等着他们家参将大人发话。
言照清想了想,反问他:“南理阿弥都问完了?”
今日她回县衙之后,直奔王二那儿,插了个队,拽着人将事情问了个七七八八,才将人交给王二作画的。
时至迟疑了一下,“那要么……我去问问阿弥还有什么要问的?”
言照清烦躁敲一敲印堂,“问她做什么?她一个逆贼,事急从权才叫她领南理百姓和桂陇兵一起抗敌,我们听她的做什么?”
时至犯难,他们家参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开城门将人送出去?”
言照清想一想,“先扣着吧,天亮了再说。”
时至应了一声,走了。
没一会儿,门上又有个人影晃动,同方才一样,也是十分犹豫。
言照清看着那转来转去的影子,眉间皱起,出口的话带着冷厉,“我平日里是这么教你的吗?遇事犹豫不决是跟谁学的?”
映上门上窗格的影子停滞了一下,随后门外人抬手,拍门。
“言照清,你睡了吗?”
小狐狸?
言照清惊得立即站了起来,但脑中立即冲进她方才同几个南理猎人把酒言欢、言笑晏晏的场景,便又愤而坐了下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情绪为何如此变动,冷着声音问外头的人:
“什么事?”
“嗯……就是……想同你说点儿事儿。”
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外头的人声音很小,又软,听着就有些娇憨的撒娇在其中。
“有什么事情,就在外头说吧。男女大防,深更半夜又孤男寡女的,言某实在不方便请阿弥姑娘进房来。京城不像南理城,规矩多,言某做不到像阿弥姑娘的阿德哥哥、二狗哥哥还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哥哥那样,同姑娘亲近得没个规矩。”
沉默了好一会儿,外头才传来阿弥有些着急的声音,尾音拉得极长,软软叫了一声“言照清”。
言照清轻哼了一声,不想承认自己的心随着这声叫软了一下。
外头人又拍门,这会儿有些急躁。
“言照清,开门!你不开你就是小狗子!”
言照清冷哼一声,“幼稚。”
但心头一动,还是站起身来,去给这小冤家开门。
“什么事不能在外头——”
门一开,先是那小狐狸被推着跌进来,叫言照清抱了个满怀。紧接着,她身后的人快速闪身进来,将门迅速一关,插上门闩,闪着寒光的利器就向言照清袭来。
言照清原本想带着阿弥后退,但阿弥颈上缠着一根带银钩倒刺的软鞭,软鞭的另一头缠在跟着阿弥进来那人的手上,他一带,小狐狸的颈子一定被那软鞭伤到。
颈间都是大动脉,这银钩倒刺一扎进去,她可就没了活路了!
那人是逼他放开小狐狸的意思。
言照清手中无刀,赤手空拳应对了几下,没法护阿弥周全,便先暂时将阿弥放开,退到一步之外。
“言大人对这小丫头可真不错。”
驼着背的来人,嘶哑开口。
王之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