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处,言照清的手握成拳,狠狠一紧。瞧见水玉山垂眼看他那拳头,若有所思的模样,言照清立即将拳头松开,假意去取桌上的茶杯斟茶喝。
垂眸喝茶的时候,言照清心中暗笑自己一声。
何必惊慌?她现在不就在他身后十尺外的地方同才哥儿比试?若是那时候掉下去就死了,这些时日的这个不就是在野人沟里化成了精怪的孤魂野鬼?
这般想,借着身后吸引人的动静,侧身去看战况胶着的二人。
说是胶着,着实也太抬举才哥儿。才哥儿额上有汗,被两侧火把的光照亮,映出一片隐隐的光。他气息也已大乱,步调全然遭阿弥牵着走,想来对阿弥这样只有一只手的刀客,他也没讨到好处。
反观阿弥,气息虽也有些凌乱,但稳扎稳打,甚是平稳。她面上的表情十分严肃,一双黑瞳多一丝情绪都没有,甚至还有些冷。
提刀袭人,收刀至身侧隔开才哥儿的反击,再往前一步用刀柄捶人,接着刀一抡——言照清那把横刀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似的,灵动得很,同言照清使得势大力沉的时候全然不一样。
“她功夫是人老君教的,人老君你知道吗?”水玉山道。
言照清捻着茶杯,看着缠斗的二人,胜负将要分了,他为才哥儿惋惜。执金吾耽误了他,他的刀术同他初见他时,有了些退步。
“听说过,没见过。听说是江湖上顶有名的刀客?”
二十年前的有名,对言照清来说太久远了。二十年前,他还是个小婴儿呢。
水玉山笑一声,“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个哑子。我见过那个哑子,没看出来他有什么特别的,南理城的人也不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的,但他把阿弥教得很好。”
“阿弥还有个师兄?”
水玉山想了想,“不清楚,她家里头的事情,除了李穆川和玉娘子,别的还有什么人,大家都不清楚。”
是有意避讳,有意隐瞒,有意不叫南理城的百姓知道废***在城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吗?
“阿弥的师父住在哪儿,你知道吗?”
他倒想去她师父住的地方看一看,说不定有废***的线索。
水玉山想得久了一些,两道浓眉皱起来,“嘶,在哪儿,我还真不知道……阿嬷,你知道那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哑子住在哪儿么?”
阿嬷看阿弥同人打架看得入迷,被水玉山这样一问,起先有些被人打扰的烦躁,等意识到问的是那个哑子,愣了一会了,又仔细想了一会儿,“哎呀”了一声,“哎?对啊,那个哑子住哪儿啊?总见他在外头走动,却不知道他住哪儿……”
水玉山同言照清道:“你瞧,李穆川的人,总是这么神神秘秘的。”
言照清垂眸,看杯中飘荡的茶叶。
“然后呢?她掉下去之后呢?你将她拉上来的?”
水玉山轻笑了一声,“那是李穆川的妹子,我哪儿有那么好心?”
水玉山痛恨李穆川,秦自得唯李穆川马首是瞻,秦自得将夏里人困在清西村,是李穆川的授意。
就在一族人刚到南理城的时候,元气大伤,缺吃少穿,水玉山作为一族之长进城同李穆川请求援粮,李穆川用下野人沟杀野人做交换。水玉山手上有谢昭将军留下的藏宝图,深知自古以来,财物都是藏在凶险的地方,且他那会儿已经同阿德认识并交好,从阿德哪儿听到了野人沟的传说,也深知里头的野人是凶狠的东西,还不止一个。
李穆川这交换的条件,分明是要他的命。
想要他的命,却只肯用一石米做交换,水玉山十分笃定,李穆川这安的不是什么好心。
阿弥,阿弥。水玉山到雀州已经好几年了,虽然极少能进南理城,但这个名字是听过几次的,听说是李穆川的妹子,动李穆川的什么都可以,但是动他的妹子——不行。
如今李穆川疼爱的妹子身陷囹圄,水玉山倒是巴不得,甚至想着要不要蹲着等那丫头死在下头了,过个几天再到南理城里头去报信。
死在李穆川自己提到的野人沟,也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叫李穆川心里悔恨去。
水玉山蹲在隐蔽处等着,看那些人聚到崖边看,看了好几眼之后,气急败坏起来。
“那儿!挂着呢!快下去,将她杀了!若然她爬上来回了城,咱们可都不好说!”
“下去?怎么下去?!你怎么不下去?推我做什么?”
“扔石头,扔石头啊!砸死她!”
余下的十来人,就在崖边搬石头往下扔,约莫是准头不好,又或者是小丫头在底下快速移动起来,那些人更是气急败坏。
“绳子呢?!今天出门不是拿绳子了吗?下去!快下去!”
“哎!哎!她在那儿!她想顺着那头上去呐!别让她得逞了!”
有人指着一侧的不远处,这十来人便抛下兄弟的尸体,急急忙忙往那儿赶。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扔了一会儿石头啊刀子的,又往更前头去。
更前头,悬崖横生出来的树就更少了,她要没处去了。水玉山十分清楚。
响哨声从下头传来,水玉山听得出来,那是阿德他们会用的响哨声。这小丫头跟阿德他们是一伙儿的?
但这儿离南理城太远了,这样的响哨虽然尖利,却传不到南理城里头。
她孤立无援。
水玉山从藏身处出来,往方才那丫头杀人的地方去,探身出去一看,横生出来的树之间果然有个小小的身影在灵动纵跃着,像一只猴子,双臂荡着树枝,一攀转上半圈,再叫自己在树枝上头站定,躲开上边人的投掷。
但再往前,确实没有路了,前头是一片光滑如刀削出来的山壁,没有横生的树,连个可供攀爬的凹陷都没有。
要杀她的汉子胆子大了起来,顺着横叉出去的枝丫往下走。
水玉山搭起了箭,再度瞄准那几个汉子中的一个。
他可以将人全都射死,至于那小丫头最后要如何上来,他不管。谁叫她是李穆川的妹子?
“下去了!她下去了!快!快!她还活着!咱们也下去,必须得将她杀了!不能留活口!”
几声惊叫,引得水玉山定睛去看。
一瞧,那方才还长着双臂稳定自己的小丫头哪儿还在树上头?几个追杀她的壮汉都纷纷看向野人沟最底下,又讶异又紧张。
这是……跳下去了?!
水玉山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