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6.谁拾谁收

灵素御风而至, 眼前情景极为惨烈。

两群各有数十只的短耳群豺战在一处, 边上四散着尖脸卷毛羊的尸体, 灵素赶紧散了神识四处寻去, 终于在隔了一道山脊的草谷里找着了剩下的羊群。它们正埋头吃草, 有些羊身上还溅着血迹。

看它们泰然的模样, 灵素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叹息。

这天之前稍好了些, 之后又堆起云来,不知道一会儿是不是又有风雨。眼见着方才那地方是回不去了,灵素便把灵境里收着的小棚子取了几间出来, 寻了个背风的地方把柱子深扎地里,又把上头的盖苫都用藤条细细绑过,以防万一。

等这里安顿好了, 再回到方才的修罗场。犹自争斗。两群豺狗也不晓得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灵素不知道原委,也不敢劝架, 只好在边上“凌空观豺斗”。

她却不知道眼前这场面正是同她有掰不清的干系。

原是她要在山里打猎捡羊毛, 又觉着无功不受禄的, 就要回报一下这些野兽。又是给盖羊圈, 又是给添饲料的, 闹得野猪同羊都比从前多了许多。

这野猪还好说,羊本来就是山中猛兽们的盘中餐, 天道原有约束,多少羊多少狼, 都大概能保持均衡。这回她横插一杠, 生让羊多了这许多,又不时照看一下,连病死的都少了。这食物充足了,猛兽们便也跟着慢慢涨起数量来。

可兽有兽路,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便是说这老虎的地盘之大。因要养活一只虎,就得有这么大地方的出息才够,来俩就不够了,非得打起来不可。

这群仙岭里头虎豹熊狼一样不少,只是都在更深山处,这短耳群豺在外围些的地方则向来是一霸。民间都有独虎不斗群豺的说法,可见其厉害了。

这两年吃的多了,这群豺数量也多了。大豺群拆做小豺群,从前的传统领地是一改再改,它们又不是人,还晓得立个什么规矩大家商议着办。这几回一分就分乱了,虽则按着如今羊群的数量,这几个山坳养两群豺问题不大,可它们不知道啊。它们根子里的规矩是多大的范围内就不能有别的群存在。

往外围一拓再拓,到底在这里碰头了。两处都觉着是自己的地盘受到了侵扰。这地盘关乎生死存亡,岂可不战?这就打到一块儿去了。

且事情还远没到完结的时候,因这群豺最讲究谱系的,又生性记仇。这回这两群对上了,不晓得到时候还招来多少“亲朋好友”在此一决雌雄呢。

灵素这会儿还不晓得,只在那里看着。看它们到底要如何了局。

等到双方都死伤过半了,其中一队的头领忽然朝天嚎叫了两声,那一边的就开始往后撤,一回头往密林里奔去。

另一伙乘胜往前追了一段,对面有两只受了伤撤离不及的,就被它们一拥而上,一口咬断了脖子,踩在脚下。

灵素在群仙岭里来去,见多了野兽打架的场面,可这般规模的还是头一回见着。叹一声这些妖兽的亲戚们虽没有妖兽那么多的手段,心狠手辣却丁点不输。

剩下的这一群,绕了两圈后就开始吃之前那些被咬死的羊,吃了一阵子大约吃饱了,才把剩下的羊拿嘴一叼也全都撤了。

灵素看着地上分不清彼此敌我的群豺尸首,想了想,就连同那些被撕烂的羊皮都一起收进了灵境里。

想着昨日天气异常,此处有此血战,不知道别处又是如何情状。索性御风在整个群仙岭地盘里巡查起来,她那些广种博收的粮食,大多杂生于野草灌木丛中,这一场风雨损失倒不算大。看了一圈,别处并没有类似血腥大战,这才松了口气下山回庄子上去。

到了练婶子家,扔出一袋子湿漉漉的鹁鸽竹鸡道:“您赶紧收拾出来吧,这风雨一停只怕就要热了。”

练婶子也不推拒,笑道:“这东西你会收拾不会?不怕它天儿热!拿盐腌过,撑起来挂干了坏不了!再说这东西下酒,那叫吃个没够,哪里能等到它坏了。家养的鸡鸭怎么也弄不出这个野味儿来。要是自家舍不得吃,托人带去镇上县里一卖,也是好价钱!”

灵素听了跟着点头,又道:“这一下死了这许多,明后年只怕就没鸟了……”

练婶子也点着头道:“天生天养,谁晓得什么时候遭灾?!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不过鸟还是少些好,省得祸害庄稼,一年米粮菜豆,光它们吃掉多少!还有那些招人烦的兔子,真叫人恨得牙痒痒。幸好如今出了个什么辣茄兔,这野兔子越来越值钱,肯费力气捉的人也多了,才好了些。”

这话听得灵素有些心虚,她当日可没少把捉住的兔子往后山上扔,别是那些认得道儿,又自个儿蹦跶回来了吧!

这时候天上云层堆叠得越发厚了,刚下晌看着就跟近黄昏似的,练婶子便催她:“快回去吧。明儿要还这么风大雨大的就别下来了。我晓得你会功夫,可还带着俩娃儿呢。这时候要跌了摔了,可不好寻郎中……”

一路絮絮叨叨叮嘱着,送了他们娘儿仨出门,又立在门口看人走远了,才回屋。

她老伴从后门回来,见她的样儿便道:“不消操心,他们那房子结实,出不了事儿。”

练婶子叹道:“一个女人家带着两个娃儿在这深山老林里住着,还一门心思惦记着旁人,你说说,这孩子!”

老伴笑笑:“好人有好报,哪有白搭的好心,你就放心吧。”

说着话一低头看到灵素送来的那一麻袋野禽,一问知道是灵素方才去捡了给他们送来的,一倒出来,全是好的,更点头了:“这孩子心就是实。”

又说那叫人看了心生同情的小女子,带着俩娃儿没费劲就回到家了。俩娃儿见地上之前的断树残枝都已经不在那里了,知道是自家娘亲收拾掉了,还心有余悸地问道:“娘,还刮风不刮了?”

岭儿更是一脸伤心:“都断了,疼……娘,桃几梨几们呢?”

灵素老实道:“也伤了一些,不过没有断掉的,等天好了修剪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岭儿便道:“我同娘一起去,有些太热了,有些又太晒了,还有的不喜番待一起……”

灵素只好都答应她:“好,到时候带你一起。”

床上已经换了薄褥子,这会儿天色越来越难看,倒是还没什么太怕人的动静,灵素赶紧快手快脚做了饭。果然三个人刚吃完,大风就刮起来了。

“娘!”齐齐一喊,都扑到灵素怀里了。

灵素搂着俩娃儿心里暗自嘀咕:“都打月亮上来的,什么阵势没见过?都活了成百上千年了,这点风至于吓成这样……”

等收拾完给俩娃儿抱去床上睡了,她才在灵境里开始收拾那些捡来的山禽。

东西虽多,于她而言都不费事。这都收拾完了,她开始看着里头几十只短耳群豺发愣。想起刚来县里的时候,还听青嫂和七娘她们说起过。这短耳群豺皮胜金,自己这里得值多少银钱的!不过不是说天要越来越冷了么,这皮毛金贵想必是因为御寒极好的,那还卖它干嘛,自己留着用呗……

胡乱琢磨着,把这些也都收拾了。看着堆成一堆去了皮的群豺尸首,心里生出些不忍来。可是再转念一想,只看这些群豺今天吃羊的那食量,这一堆能长成这样,还不晓得吃了多少羊兔麂子,这又怎么说呢?

这一夜风雨,比昨日犹盛,且到了天亮天色都没转好,还灰蒙蒙的一片苍茫。倒像水家的哪个大长老不小心施了水漫诀似的,要把这一片天地都淹了才算完。

这下也别想出去了,反正在屋里待着,吃喝是不愁的,也不会挨冻,里头地方大,也足够俩娃儿蹦跶。只是方伯丰一人在县里,也不知道口信带到了没有。

到了下晌,山下河里的水已经开始要漫堤了,那边就是堆岭后头的地,这可是这一家子的口粮田!灵素便开始不断地把水收进灵境里去,一边收一边就想起了莽北的神龙湖来。

想起之前还有人盼着那里也能变成水乡,也不想想,就凭如今那湖和周围地上种的树,真大雨连绵起来,那泄洪就是个大事儿,那时候就不止是吃不吃得上饭的事情了。

不过说起泄洪,倒叫她心里一动。

等晚上俩娃儿睡着了,她便偷偷跑了出去,把之前一直抱怨说没人给疏通的那段断头河给开了,如今两头水大,一引一冲,还真像“天意”。这么一来,那头的水也能汇了过来,转过山里激流,就进群仙河群仙湖里去了。“通”总是好事。

作完弊赶紧回去,俩娃儿兀自熟睡并不晓得自家娘亲刚又假公济私了一回。往床上一躺,灵素就想起练婶子那句话来:“也算老天爷补偿咱们了。”

这会儿她咂摸过滋味来了,——这身处逆境时候,还能抓着点机会苦中作点乐,才是真本事。大概世上没有怎么论都不好的事儿,光顾着看不好的那一端,只怕真没什么活路了。回头想想,或者另有通途。

这场雨足下了五天,到第六天雨住风停,众人出门看时,已是改天换地的样子了。

母子三人一行回到了县里,家里都还好,竹屋也没什么事儿,只有灶间上头的瓦飞了几块,灵素拿了几块备用的换上也就好了。

方伯丰与妻儿相见,心里总算彻底放下来了。只是也没得着空多说两句,这灾后事情正多,尤其农务司的更甚,方伯丰连着多少日没睡过一个整觉了。灵素赶紧用参片炖了汤叫他喝,又在饮食穿戴上好生给他安排了。方伯丰长叹一声,紧紧把妻儿往怀里搂了搂,又赶紧出去往衙门里去了。

大山溪因为之前灵素把松动的地方都收掉了,安稳渡劫,总算没出现山洪和崩塌,双羊镇那里却听说有遭了灾的。灵素知道了消息十分后悔,想想那时候自己正满山捡竹鸡鹁鸽,早知道再往远处瞧瞧去多好。

这念头在心里放不下,这日方伯丰晚间回来,她便说起来。方伯丰听了叹道:“你虽身上有功夫,却不该什么事儿都指着你啊。这官府都靠天下百姓养着,难道是白养来看的?这都是一地一县本该做好的事情。出了一回岔子,更该吸取一回教训,晓得下回该怎么做才能防范。这样才是正道常法,你也休要太担事了。”

若是换个旁人听灵素这番苦恼,只怕要失笑,——你还真当自己什么人物了,怎么哪儿都有你啊!

方伯丰是晓得灵素的能耐和心性的,才有此一劝。

这番话倒叫灵素心里一迷:“这防灾救灾事宜本是一地官府分内之事,自己就算有点能耐也轮不上自己全给担了,毕竟若真的就都指着自己了,那三百年之前如何,三百年之后又如何?如此一论,那这世上旁的事情呢?鲜石渣水、毒烟香雾、水源日竭……这些,自己又该担到什么程度?”

她正想着,方伯丰又说起这回灾事里的三分天灾七分人祸来,灵素叫他拐走了心念,便也没再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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