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意外之喜

灵素问明白了, 晓得稻子跟桃儿李子一样, 都是传粉结果的。不过这稻子特别, 它都一粒籽一个包自己好好呆在里头。你想叫一棵稻子纯用另一棵稻子的粉, 另一棵再用这一棵的, 还相互间不杂染, 这可太难了。对凡人来说太难了。

要是她出手倒容易, 她有神识啊,何况如今神识又精进了。便是花粉这样大小的东西收起来也没什么太难的。

晚上躺下了她脑子里还一直是这个事儿,翻了个身, 边上方伯丰问道:“逛累了睡不着?是不是腿肚子酸?我给你揉揉。”说着就要起身。

叫灵素给止住了,笑道:“我这一点脚都上房了,走这几步路还脚酸?我是想你说的稻花的事儿呢。之前还当能成了, 谁晓得这么难。”

方伯丰这才躺下了, 叹道:“这个主意听起来是对的,只是不晓得要怎么才能做成。若是能找出条路子来, 哪怕多花两年时光, 也值当。往后就能一直用下去了不是?唉, 我还得再想想。”

灵素听了他这话, 就拿定主意不插手了。至少不能在官田里帮着搬运花粉。自己要这么干了, 到时候好稻种倒是出来了,可方伯丰都不晓得这是怎么做成的, 往后自己一走,这世上也没人有这个手段了, 只算是助人于一时。不如叫他自己琢磨去, 能帮的小忙帮一把,等他真正走出条“人的路子”来,才真的能助益世人。

不过这东西听上去这么好玩儿,叫她真放手也不能,再说了,如今天时越来越冷,谁晓得他们那正经的法子出来赶不赶趟。这样,自己先在群仙岭里头试起来,两手准备,既不耽误人事,也不耽误仙事,真是最合适没有了。

主意打定,心里安泰,翻个身就睡着了。

第二天带着俩娃还往织技会凑热闹去,这回就看人家怎么染出那许多颜色丝线的。

在那条染街上,不少姑娘妇人围着摊子在问:“伙计,这个是什么颜色?就是那个缸里的颜色染的?”

那边伙计就道:“这是秋叶黄,这染料如今这里可没有。这里只是给众位演示一下染色的手法和这烦难,用的都是几个常见的颜色。要真叫人把染坊的颜色都搬过来,这么小地方可容不下!”

那边又有人拿了两个绿丝卷比着道:“这俩不一样?这么挨着比着看,好像是不太一样似的,分开了哪里能看出不一样来?!”

这摊的管事便笑道:“一个人一个人眼睛不一样,有的绣娘子看这么些青绿的还觉着没自己想要的呢!像之前风和楼的神娘子,她有一副百荷图,里头的丝线都是特地请老师傅专门调的。绣出来一看,嚯,比真荷叶还真!”

众人大笑:“做买卖的嘴都不能信,比真的还真叫什么?!”

灵素不同她们掺和,她就在那几个染缸边上晃,背在背上背篓里的岭儿却指着架子上的丝线嘟囔道:“蝈蝈绿、蚂蚱绿、福禄绿、白菜绿、豆角绿……佛腿红、虾虾红……介个佛腿红不好看,细熟佛腿,生的才好看!”

听得她娘赶紧也不看染缸了,背着俩娃转出了店铺,丢不起那人……

过了两天,织技会开完了,七娘同沈娘子又来约灵素去看她们这回囤的货,灵素就说起这日的事情来,沈娘子抱着岭儿爱得不行:“好孩子,真厉害!这颜色最难就在个活气上,生火腿可不比熟火腿好看么!”

七娘也觉着稀奇,就怂恿沈娘子道:“你把你那些都差不多的颜色拿出来给囡囡瞧瞧,看她能分出来不能!”

沈娘子叫她说起了兴,还真叫人捧了一个长匣子来,里头全是青绿色的丝线,问岭儿道:“囡囡喜欢哪个颜色?”

岭儿看一眼,撅噘嘴:“不喜欢,不好七。”

这不是青的就是绿的,眼看着都是素的,可不是不好吃么!

几个大人都笑倒,沈娘子抽了块帕子出来道:“那囡囡认不认得出姨姨用哪几卷线绣的这帕子?”

这帕子上绣的一枝春,沈娘子好新巧,不同旁人多绣桃花海棠,她这里就一枝青碧,全是深深浅浅的枝叶,看上去就跟一枝新绿正映着日头似的,透着那么股子鲜活。

岭儿看了一眼那帕子,就低头从匣子里拣出几个线团道:“姨姨用的这几个,还有两个□□绿和苔藓绿这里没有。”

方才还在笑的沈娘子这下笑都笑不出来了,抓着岭儿的手,连连道:“唉哟!囡囡!哎呦!我的囡囡!”

七娘也捂着嘴:“这可真是……这憨人的憨福也忒大了!”

灵素看看那俩大人,再看看一脸不明所以的囡囡,心说凡人就是喜欢大惊小怪,这颜色不是你们自己染出来的么,既是染出来了自然看得出来,这有什么好稀奇!——没法儿说她!

晚上各回各家了,沈娘子就同大师兄感慨:“我就是打小对颜色敏感,旁人分不出来的丝线我一眼就能看出不同来。后来才学了这门本事。要说手艺,只要肯吃苦,愿意下功夫,总还是能学出来的。可这颜色上的东西却难练,真的九成看天赋。囡囡这块上只怕比我还强!我方才说等囡囡长大了姨姨教你绣花好不好?你猜娃儿怎么说的?她同我说,不要,不好吃……嘤嘤嘤……”

沈娘子说着话就埋大师兄怀里撒上娇了,大师兄乐得不成:“这怕什么的!你教她绣冰糖火方、烧鸭子、炙鹿肉……啧,估摸着也不成,她非把绣样都啃毛了不可!”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沈娘子歪相公怀里捶他一拳:“我好容易寻着个能教的徒弟,她还不肯学,可郁闷死我了!你还笑!”

大师兄呵呵乐道:“这还小呢,只想着玩儿。小姑娘没有不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的,等往后长大了,只怕就乐意学了。”

沈娘子听了这话一下子坐了起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从这以后,岭儿同湖儿多了许多精致绝伦的四季衣裳,没办法,一早看好徒弟的娇美师父准备从小培养自家徒儿对衣饰之美的兴趣,这样往后长大了拜师学艺才水到渠成不是?

可徒弟还不怎么领情。早上灵素拿了衣裳给她穿,“不要,不要穿介个。”

灵素看看自己手里拿的樱粉底散绣落英的褂子,不解道:“干啥不要?挺好看不是?粉嫩嫩的。”

岭儿道:“要那件倭瓜黄的。”

灵素只好把那件自己做的拿来,问她:“穿这个?上回你姨姨看了还说这颜色老气呢。”

岭儿抓着那衣服满脸高兴:“介个好!”又转脸央告自家娘亲,“娘,下回给我画个又又串吧,要大块的又又那种!”

灵素无可无不可地点头:“成啊,反正你们年年衣服都得做新的。”

说着话岭儿穿好衣服了,大襟的倭瓜黄褂子,前头绣着些火腿片,后头用绒白布缀着盘包子……

湖儿不挑,给拿什么就穿什么。有时候灵素觉着俩兄妹站一块儿,一个上头这许多吃的,另一个这么素着也不像话,就给抹些什么糕饼糖豆的花样上去,配着湖儿那一脸端肃的样子,还真是叫人不晓得说什么好。

沈娘子看到了几回彻底绝望了,换季再送衣裳来,也不上什么折枝花样了,上头自领到底跟开席似的绣着好几盘菜,真个栩栩如生。

结果一看自家小徒儿还是不穿,沈娘子急了:“囡囡?怎么不穿姨姨给你做的衣裳?是姨姨做的不好?我问了你舅舅的,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呀!”

岭儿可怜巴巴看着沈娘子:“不细的,不细的,姨姨画得太像了,好像能闻到香气一样!穿上会一极牛口水……”

大师兄听了这话,转天就叫人送了一桌上等席面来,岭儿衣裳上的图都在里头。

方伯丰听说事情原委,再看看风和楼的神针沈娘子都拿绣百荷图的手绣上德源鸭了,还有个这么唯恐天下不乱、乱了舅舅替你兜着的舅舅,直摇头感慨:“别给惯坏了!小孩子哪里经得起这么惯!”

说完了夫妻俩又说起那叫人挠头的稻花传粉的事情来。

吃饱了的小岭儿忽然对自家老爹道:“爹爹,你可以找个自己没粉粉的稻子和有粉粉的种在一起啊……”

方伯丰眼睛一亮,手有些抖,赶紧把手里杯子放下,问道:“有这样的稻子?”

灵素在一旁作证:“还真有。对啊,还能这样,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方伯丰几步走过去把自家闺女一把抱起来,高高举起道:“乖囡囡!爹的乖囡囡!还想吃什么不吃?爹给你买去!”

灵素想着,方才好像谁说什么别惯坏了孩子的?

说起来这些还都是一场织技会引来的热闹,灵素自己也得了意想不到的好处。

她看了那许多料子,觉着人真是挺巧的。就一根蚕丝,一朵棉花,一把羊毛,能玩出这许多花样来。还能根据各种材质自己的特性,做出丝绒磨毛棉呢料这些,真是挺有意思的。

一边琢磨一边学,等灵境上空各种丝麻棉毛的料子上百块各自翻飞的时候,忽然她心里一空。灵境中正各自织着的料子也同时停了下来。

又过片刻,停滞悬浮着的各样料子忽然一虚,再清晰时已经是一匹匹完整的绸绒呢布了。

渐渐的,半空里浮现出越来越多完整的料子,而另一边堆着的丝毛棉麻等线卷则在不断减少。

灵素睁了眼睛,里头“变”料子的风暴才彻底停止。寻常在灵境里也要织几天的料子,如今只一两个呼吸间就完完整整堆在地上了。

她觉着整个灵境和识海中都飘荡起一种悠远的声响,却又无法听清,等心神复定,一展神识,却是直接上了一个大级。

心里先想着:“果然是熟能生巧,这活儿干多了就能突破啊……”

失笑一回,再去细细体会方才那一刹那的感悟。

就在她用神识同时织起百十匹料子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所谓各种织法,不就是一些线在一个给定空间里的相对位置变化么……说来说去无非谁上谁下的事情罢了……

人要借用织机,是因为凡界的时空法则是如此运作的。可自己用神识在灵境中,为何也要遵守凡间的法则?

一时心悟,织布在她那里就变成把原本团成团的线换成另一种方式堆放。凡人需用手一寸寸织出来的东西,在她这里变成一动念的事情了。

“哎,好玩的东西又少了一样……”她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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