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大夫瞧了把娃儿接过去抱了, 细细看了一回, 那边燕先生问她:“怎么样?脾胃没什么事儿吧?”
谷大夫细细捏了一回娃儿的胳膊, 又把她两只手掌摊开来看了一回, 摇摇头道:“都挺好的, 怎么才这么点大就流口水了呢……”
苗十八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道:“这有什么的, 闻着香味馋了呗!”
燕先生正色道:“寻常娃儿都是开始换牙了才会口水多, 哪有这么大口水滴答的。再说了,这娃儿这么小,哪里知道什么好吃不好吃。”
说着话过来把小岭儿抱了过去, 也细诊了一回,才松口气道:“娃儿养得挺好,应该没什么事儿。”
方伯丰赶紧道:“之前没这么样过, 今儿头一回这么流口水。”
燕先生点点头道:“没事儿, 现在瞧着挺好的。要是到时候口水还多,我再过来瞧瞧来。”
方伯丰赶紧谢过。
鲁夫子见他们的事情都说好了, 才施施然从袖子里掏出两个小荷包来递过去道:“喏, 乖乖长大, 往后到师爹这里来读书。”
夫子夫人也摸出两个荷包来递过去:“以后记得经常跟着你们娘来看看阿婆, 你们在娘肚子里的时候, 可都是阿婆来看你们的。”
燕先生看了忍不住道:“你们俩怎么还分着来?”
夫子夫人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鲁夫子听了摇头苦笑。
一时长辈们都掏出见面礼来,都是方伯丰在那里帮着拿, 灵素替他们行礼。
这满月礼规矩只有长辈预备的,不过黄源朗和大师兄这边也都预备了, 连陈月娘那里都有一串银莲子。灵素只好都替娃儿们谢过, 妥妥收着。想着回头叫方伯丰记一记,该还的人情还得还。
俩娃儿在几位长辈手里递来抱去半天,打着哈欠,眼看着又要睡觉,灵素便仍给抱回去了,余下的人接着边吃边聊。
七娘心里惦记着岳二那黑心买卖,便问起这个来,恰好这里头有几位就住湖边上。
燕先生未曾开口先摇起头来:“只奔着财税去了,连这样要紧的事情都懒得彻底问一问。我看如今这底下当官的心真是越来越疲,越来越不像话。”
鲁夫子也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哪里那么容易管了。别说一个州府里头多少官员,又各怀心思各有牵扯,就说一个班里十几二十个学生,那都看不明白呢……”
鲁夫子自从上回季明言的事情之后,如今轻易都不收学生了,只在书院里任教授教教课业。凡想要拜到门下的一概推脱了去。便是从前拜在他门下的,如今逢年过节也不是谁都让进门的。有些到门口直接就挡驾了,季明言是不消说,还有今年进府学的一个,五月节的礼就都没收。这三节两寿,节礼都不收了,那就是不认了的意思。
旁人看着还觉得奇怪,怎么这潦倒落魄的倒让进,反是显达的赶出来几个?这鲁夫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倒有几个明白的,管鲁夫子如今这做派叫做“清理门户”,也不知道恰不恰当了。
边上沈娘子道:“前两日我家去了一趟,那作坊岛上挺浓的烟气,刺鼻的难闻。围着岛一圈的湖水颜色也有些奇怪,同边上的湖水颜色都不一样。听说这才开工了没多少时候,往后还不定怎么样呢。”
七娘觉得奇怪了:“这可是遇仙湖,就算官祭不办了,这运东西走船多少都离不了这里吧?更别说边上那么些住家了,怎么能由着他们这么乱来?!”
燕先生道:“自然有人去衙门里告了,衙门里也派了人来看了,却没个说法。催逼起来,便道这没法封停,更没法罚人家。田里地里烧稻草秸秆还起烟呢,能告么?秋冬时候谁家院子里不扫了落叶围烟堆,也不能抓人吧?人家这烟啊水啊的,难看是难看点,可到底也没碍着谁不是?要说它有毒害,害着谁了?连鱼都没死不是?!你看看,找谁说理去。”
七娘气怔在那里,喃喃道:“这还没人管得了他们了……”
黄源朗刚从外头过来的,听自家娘子这么说了便瓮声瓮气地道:“索性把那破地方一把火烧了倒干净了。”
老司长看他一眼道:“休得胡说!人家这么冒黑烟黑水的论不上罪过,你要是真去砸了人家,衙门立马就能抓你。你这个有法管着啊,他那个还全是空子呐。再说了,你不想想,就算你能砸了他这一处,你能砸他一千一百处?这东西都得打根上想。只要有人还要吃他这个鲜石粉,只要当官的还想要他这东西出来的税,只要他还想挣这份银钱,就总能找到地方落脚的。
“要我说啊,如今这还是好事。这遇仙湖可是咱们德源县的根子,他在这里露出尾巴来了,老百姓都不能饶了他。他们这也是春风得意忘了形了,才会这么着。你想想,如今在湖里炼这玩意是这样的,那从前那些在哪里炼的?那些黑烟黑水去哪儿了?这要是一直小心翼翼藏连障山什么村里头祸害去,更没人瞧见了。等发觉出来,估计都得死了多少人了,没准还遗祸几代,那不是更糟糕?”
燕先生点点头道:“你看得明白。这根子还在买的人身上,等人都晓得这东西不好吃不得了,他自然只好歇手。要不然,以这几个人的性子,但凡有好处,什么祖宗神灵都能撇一边去的。只可惜,偏又没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东西的毒性。”
一时叹叹,也没什么现成的法子可想。
灵素进屋给娃儿喂了奶,又换过一回尿布,等他们都睡安稳了,才又出来待客,方才那些话儿她就没听见。
散了宴席,邻舍大娘大嫂们好些留下来帮着打扫收拾的。
这日预备了六桌席面,实际上只用了五桌。竹屋里头两桌,外头三桌。外头桌上都没剩下什么菜了,里头的两桌吃得慢,还在说话。灵素便叫楼里来的伙计们把剩下一桌没动过的菜都给几个帮忙的大娘大嫂们分了。几人连连推拒,灵素道:“天儿热,搁不住,大家拿回去对付着吃了也算消消罪过。”大家这才不再推辞。
外头都收拾干净了,就剩里面两桌还在说话,大师兄起身往后头去瞧瞧剩下还有什么菜,就烧两个出来添上。灵素是见识过苗十八、燕先生和鲁夫子三个人聚头吃酒的长性的,那真是从日头东升吃到月亮西沉,都习惯了。还把灵境里收着的食材拿了些出来,叫大师兄看着安排。
正吃着,三凤楼的掌柜的来了。进来就先自罚了一杯,笑道:“楼里这才得空,来晚了来晚了!”
众人都晓得今天三凤楼就靠他一个人支撑着,哪里还会怪他,都叫他坐下来慢慢吃着。掌柜的又取出个荷包来递给方伯丰道:“俩娃儿都睡着呢吧?月里的孩子觉儿都多,只康健平安就再好没有的了。”
方伯丰只好收了谢道:“借您吉言。”
大师兄烧好了,灵素就给端上来,七娘和沈娘子坐不住了,先告罪退席,往屋里看着娃儿们去了。灵素转头又给谷大夫和夫子夫人沏了茶上来,又切了一盘甜瓜给众人解酒。
酒酣耳热,三个老人家就开始为给娃儿取名的事情闹上了,一时你争我抢不可开交。一个师公,一个师爹,燕先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说自己也算个阿爹,且比起来还是他管娃儿们管得多些。论完了辈分又开始比学问,他们各是各路,在自己那一路上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可偏对旁人那一路又所知不多了。这下更热闹了,鱼和猫儿花儿比谁飞得高,这都什么跟什么?!
夫子夫人拉着灵素在一旁坐着,感慨道:“旁人家摆宴,都是年轻孩子们热闹,我们这里倒好,你瞧瞧,净是些越活越回去的!”
这话虽很是有理,灵素也不敢点头啊!
这一顿果然吃得连上了晚饭,到天都黑透了才散。这时候灵素才晓得,燕先生同鲁夫子在县城里也有宅子,都在和乐坊这边的老街里头。
三凤楼的伙计们手脚利索,杯盘碗盏一收拾,挑着担子就都带走了,只剩下些桌椅板凳,说好了明儿一早再来搬抬。
晚上哄娃儿睡觉时候,方伯丰才给灵素说起遇仙湖里头西月楼炼鲜石生出些黑烟黑水的事情来。灵素听了都觉着奇怪,心说要说炼,我哥才是行家啊。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炼个东西还能有黑烟黑水的。
想着想着心里一动,就往自己那个湖底的空间里瞧去。不瞧不知道,一瞧鼻子差点给气歪了。好好收破烂的地方,这会儿四散堆着好些黑渣块子,大的有鹅卵石大小,小的不过指尖。且瞧着还黏黏腻腻的。这地方向来只收些湖里化不了的东西,金银铜铁还算了,这些破玩意算怎么回事儿!
都不用问,她也知道这肯定就是西月楼那岛上扔出来的东西。可是听方伯丰说那岛边上的湖水颜色还不大对头,这渣滓都已经叫护阵收了,怎么还不成呢?话说回来了,这倒进水里的还算好办,飘到天上去的怎么说?!
虽然灵素不晓得这遇仙湖到底多要紧,可既然有大能前辈选了这个地方布护阵,想必是极关键的,容不得出岔子。她心里想着,打算哪天得空跑去细瞧瞧。
转天等方伯丰睡了,她把许久没穿过的斗篷又拿了出来,往身上一裹。试了一回,又伸手把两个娃儿也收到了里头。这斗篷一撑开就是个单独的空间,娃儿在里头也没有掉出去这个说法。可万一自己不小心断了下神识呢?这么想着,她又从灵境里取出一个极宽大的摇篮来,把两个睡着的娃儿往垫了软垫的摇篮里一放,又给盖上一块薄薄的纱巾。把那摇篮往自己腰上一系,撑开斗篷,一点靴子,就御风而去。临走前还记得把那个禁阵摆房门口了,却是怕方伯丰忽然起来探看。
转瞬间已经到了地方。若是从前,她还得踩着水找个依凭,如今的神识足可撑着那神行靴御风停空。真不晓得当时自家大哥是用了什么材料给炼的这靴子,糟践了好东西啊……
收了心神,看底下。这时候已经歇工了,倒是没见什么黑烟,只是岛周围一圈,确实都是墨绿近黑的颜色,同边上的清澈湖水泾渭分明。神识往下探,这底下并没有什么渣滓。也是,若是真的有,恐怕也早就让那护阵捡走扔破烂堆里头了。她停了一会儿,一边看着底下湖水,一边看着湖底空间。
果然过了没一会儿,湖底空间里头又慢慢凝出了一小块黑渣。灵素这下瞧明白了,想必是护阵把这黑水里头的东西给凝出来收走的。因为这个凝结提炼不易,所以赶不及那么快都收走,导致这一圈湖水还是这样颜色,但是也没扩到太远的地方去。若不是有这个护阵在,只怕要不了多久,这整个湖水都该这样了。
灵素晓得这里的人,只要事情还没有落到鼻子尖上,多半是懒得去想的,能拖就拖能不管就不管,只求个安耽。虽然到最后很可能为时已晚,想要挽救也难了,只落个万劫不复的了局。可没到那一步,他们还是宁可半闭着眼睛过日子。
她动了动念头,从灵境里取了些拌过糟的香米来,撒在了那小岛的周围,又把一篮子收在灵境里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杂鱼也都倒这边上的湖水里了。
没过两天,德源城里都传遍了鲜石作坊药死遇仙湖里头湖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