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里面的产婆出来一说, 外头众人面面相觑, 担了这么久的心, 这就没事了?成了?倒不是盼着有什么波折的意思, 只是这攒了一把力气预备挑个千斤重担结果被人家一把拎走了的滋味是怎么回事儿……
苗十八先乐出来, 最后拍了下巴掌笑道:“这丫头就挨不上什么真难事。”
燕先生问谷大夫:“丫头没什么事吧?”这生娃儿太快并不都是好事, 尤其是头胎, 这太快生下来母体受损的大有人在。内行想得多。
谷大夫叫他这么一问也有些心惊似的,把身上衣服换了身干净的,掉头又进了屋子。
外头一静, 心又拎了起来。谷大夫进去了一会儿出来,看众人神色叹道:“放心吧,真什么事儿都没有。”
转头拉着方伯丰道:“今儿叫她好好歇一歇, 若是她要解手, 你便扶着她去。……她这脉象瞧着是同常人无异……”何止无异,比一般人还好上许多呢!“可这……还是看着点的好。妇人生产后下床, 常容易晕过去的, 这时候要跌了可不是小事, 你千万在意着点。”
方伯丰连连点头, 想想这么大一个肚子, 里头俩娃给生出来,得费了多少力气耗了多少气血?!总算平安生产了, 这之后可不得好好养养?!
大师兄也过来对他道:“好在你如今回来了。餐饭的事情你不用管,每日我遣人送来, 她要喂娃, 一天我照着六餐送,早中晚饭再加三餐点心。这看小娃儿费神得很,上回我说给请两个照顾娃儿的大娘,她不肯,受两天累就知道厉害了。到时候你们商量商量,告诉我一声,我给你们寻合适的去。”
方伯丰对这个“大舅兄”向来心服,这回见他全是替自家打算的话,心里更添感激。这也不是客套的时候,真叫他一个人照顾俩娃一娘,就算暂且不用去司里,也不见得忙得过来。大舅兄自然这么说了,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了。
苗十八还想瞧瞧娃儿,燕先生拦着道:“这刚生下来的孩子娇嫩,少见人的好。要见外人,最好等到满月之后。”
苗十八不解:“京里生了娃儿第三天就得洗三添盆,家里得办酒,怎么说不能见外人?”
谷大夫道:“咱们这里没这个乡风。娃儿的肚脐沾不得水,为着干净,天热的时候温水给擦洗擦洗倒不错,办酒什么的就算了吧。这产妇刚生下娃儿,正要休息的时候,闹那么些人来做什么!高门大户还算了,寻常百姓家里叫谁来操持?就算有老家在,这一个大人两个娃要照看,哪里分得出手来。这真该照顾的照顾不着,先聚一群人管待起酒席来……啧,虽你论起来算亲长,我看这热闹是不提也罢。”
苗十八看看自家大徒弟,想起来那时候他们也没办这个,倒是沈娘子娘家挑了副“望娘担”来。便又问起这话来。
谷大夫道:“这是娘家人给拿些补身子的吃食药材还有合用的衣裳料子来,有时候丈母娘得空,也跟着留下来照顾月子。这雇的人再好,哪有亲娘贴心!”
苗十八咂咂嘴不说话了。自家这徒弟亲缘上差些,没爹没娘不说,婆婆早逝还有个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公公,倒是拜了个师父还不错,可惜师父他老人家光棍一个,这着急忙慌地也变不出师娘来……
燕先生心里还有些挂心那俩娃儿,可是灵素家地方小,卧房就一间还不带套间的,他也没法进去瞧小娃娃们去。好在有谷大夫在,她都瞧过了说没事,倒也能放心了。至于想瞧瞧小家伙们,还是等满月再说吧。
众人又坐了一会儿,直到谷大夫又进去瞧了一次,出来说真的没事,都挺好的了,才散了。
转天黄家、苗家都挑了望娘担来,苗十八则在家里专门开了灶,亲自下厨给自家小徒儿做炖品。大师兄还特地从三凤楼里跑来看了一回,酸道:“您这可有点偏心啊。”
苗十八看他一眼:“你要能生,我也伺候伺候你!”
大师兄没话说,接着回三凤楼里看自己给灵素做的补汤去了。
燕先生家里也不晓得什么来历,没两天又派管事送了药材食材并些飞花细布来,还有一种磨毛布,两面出细绒,触肤轻软无比,说是给小娃儿做衣裳使。
夫子夫人直接自己带了人来的,进了房间瞧两个娃儿。惊叹道:“你这双生的,娃儿都这么大个头!真是神明保佑,不容易,真不容易!”
俩娃儿一个六斤七两,一个七斤半,收生大娘们都说这双胎没听说过这么大个头的,就算是单胎这个头都不算小了。更别说这么大娃儿竟那么容易就生下来了,还是俩,这人同人可差得太远了些。
再看灵素那精神头,又听说她极快极顺当就把俩娃儿生了下来,更要谢神明了,又道:“我同你婆婆从前极好的,如今你们这样儿,她要是在,不晓得得多高兴!”说了又有些眼圈泛红,吸了两口气道,“你别见笑,人老了,就是爱说些胡话!对了,你一个人哪里看得过来两个娃儿?请个看顾的人吧,还有乳母也要请一两个才好……”
灵素摇摇头:“师娘你放心吧,不用的,我看得过来,他们都乖得很。吃了就睡,睡醒了就吃的。”
夫子夫人问她:“你这喂两个,奶水可够?”
灵素点点头:“足够的,我吃的多。”
她一天照着六顿吃,还是苗十八同大师兄亲手操持的,放整个德源县也寻不出第二个来了。
夫子夫人瞧她的样子,叹道:“这世上多少难事,怎么到了你这丫头这儿,就都容易了似的?!我晓得你是个有心的,万事都恨不得靠自己顾了周全,不要麻烦了旁人。可这人力究竟有限,你可千万别硬撑着。那伺候的人,外头不敢随便请,我家里给你带两个过来就成。都是懂规矩的,你就放心使唤,绝错不了!”
灵素心说这就已经闹得我之前那么些功夫都白费了,可不想再招什么人来了。赶紧再三说了,夫子夫人当年自己也没有怎么亲自带过娃,一生下来都是六七个人围着伺候,这回听灵素说得头头是道,好似真的不消人帮手似的,心里不知道该信不该信。又怕灵素是跟自己客气。
回头就拉了方伯丰到外头问,只叫他别有顾虑,当年自己受了他娘所托,答应会看顾他的,如今看顾看顾他的媳妇和娃儿也是分内之事。
方伯丰却道:“您放心吧,若真的顾不过来了,我再跟您要人。”
夫子夫人见方伯丰也这么说了,再看俩人也确实没什么疲累不堪的样子,便只好道:“心里别瞎顾忌,要人帮手只管同我说。”
方伯丰赶紧答应着。夫子夫人在灵素这里呆了半天,看她抱娃喂奶换尿布都极为熟练顺手,俩娃儿也真都是好性子,不哭不闹的。若是醒了多半是要吃了,喂了奶就接着睡。只是两个有时候会同时醒,灵素便一边一个抱着喂,看这样儿奶水也确实不缺。她就在边上坐着,也没什么能插上手的地方。
这才算放心了。只是这之后她老人家同女儿媳妇说起生娃养育的事儿来,就觉着这些人都太娇气了,看看人家双生的都管得挺周全不是?怎么你们几个人伺候着管一个娃儿还这么着那么着的,啧啧,不成呐!却是忘了自己当年如何了。
方伯丰送走了夫子夫人,远远就看三凤楼的伙计来了,赶紧接过两个食盒,又谢过他们,才拎了东西进家门。
把食盒往堂前的八仙桌上一放,轻轻推开卧房的门进去,见灵素正坐在那边瞧俩娃儿睡觉,便轻声道:“点心送来了,现在吃?”
灵素点点头:“就摆外头吧,都睡着了,我们外头吃去。”
说着话,已经步履轻便地出了房门,方伯丰赶紧张罗去关大门,怕灵素被风吹了。灵素在那里摆手:“不用,这天气它还能刮出什么冷风来?!”说着话去揭食盒盖子,嘴里道,“今儿吃什么呢?我昨儿跟师父说了,想吃炸的油香甜的东西。哎,这个好,油糖角!”说着话已经夹了一个塞嘴里了。
吃着都眯起了眼睛来,晃着脑袋道:“好吃好吃!”还招呼方伯丰,“你也吃啊!”
方伯丰赶紧摇头,好家伙,这午饭刚吃了一个多时辰,哪里就能吃得下点心了。
看灵素把一碟子油糖角儿吃完了,又捧出一大碗面条子来,卤肉菜心的,呼噜呼噜又吃上了。
方伯丰看她的样子不由露出笑意,又想起这几日的经历来。
那日送走了众人,他赶紧也换了身干净衣裳,洗了不知道已经洗过几遍的手,匆匆进了卧房。想象中应该面色苍白躺在那里的媳妇正红光满面地坐那儿冲自己乐。房里的味道都同平时无异,也没有迟遇安说的什么血腥气,到处干干净净的。两个娃儿小小两团并排躺着,都闭着眼睛睡着了。
方伯丰上去攥住灵素的手,也不晓得说什么好,顿了顿道:“方才大的这个的哭声,后街上恐怕都能听见了。”
灵素也笑:“我说他怎么这么大的声儿,谷大娘说声儿高才好呢!”
方伯丰紧了紧手,看看她道:“辛苦你了……”
灵素扬扬脸:“没事,没觉着怎么辛苦。”
方伯丰看看她红润的面庞,极精神一双眼睛,怎么都同自己从前背的那单子不一样呢?
再看两个娃儿,虽不算浓密却极黑亮的头发,小脸也没有红皱,头上也没见胎泥,这、这也同单子上说的大不相同。
灵素见他面上疑惑,便道:“谷大娘说娃儿大,所以瞧着好像日子也大些似的。”
方伯丰点点头,试着抱了下灵素:“都亏了你身子好,方才谷大夫说的时候,燕先生在边上一直叹呢。”又学了外头几人说的话,灵素乐起来。
那时外头三凤楼的送了头一回的月子餐点来,方伯丰从外头拿到堂屋里,正准备问灵素先吃什么。里头地方小,问了她好给她端进去吃。却见灵素从后头净房里走出来,看有食盒,嘴里说着:“楼里拿来的?这么快!”人就一屁股坐到了边上的条凳上,拿了筷子预备开吃了。
方伯丰赶紧道:“等等!这凳子是凉的,没铺垫子呢!不对,你怎么出来了,你现在可不能叫风吹着!……不、还有,你、你自己去、去解手了?……”
灵素看看他,一行去揭食盒的盖子,一行道:“是啊,这解手……还有不自己去的?……这让谁替啊……这会儿不用铺垫子吧,又不是冷天。”
方伯丰赶紧把燕先生单子上写的东西一条条念了许多出来,灵素拦着他道:“还是先吃吧,燕先生说了,这月子里可不兴吃凉的。”
方伯丰只好住了话头,伺候她吃饭。
照理这媳妇生了娃儿,男人就该分房睡去。方伯丰本来在西屋已经支了一张榻了,现在天热,倒也不受罪。可头天晚上他在那屋里睡了一夜,第二天就搬回卧房了。怎么的呢?他没听见娃儿哭声!这不对啊……虽灵素同旁的人也不太一样,生完娃儿,晚边就有奶水了。可这娃儿晚上不得醒几回?怎么没动静呢?别人当爹是被娃儿哭闹得睡不着觉,方伯丰是溜溜听了大半夜没听见自家娃哭声睡不着觉。
这一疑心,还容易胡思乱想。得了,还是一屋里睡着踏实点。反正屋里还有灵素生产时候睡的那张宽榻,他就在那上头睡了,叫她们娘儿仨睡八脚大床。
后来他发现是灵素太警醒了,娃儿刚一动弹,她就醒了,有时候给换尿布,有时候就抱起来喂奶,都比娃儿的反应还及时。娃儿不受罪啊,可不就不哭么。刚饿就吃上了,刚拉就换干净了,舒服。
他一边叹灵素的用心,另一边又担心灵素累着了。可这事儿他也帮不上忙,除了换尿布的时候赶紧给弄点温水、递块尿片什么的,喂奶是没自己什么事儿。这爹可不能白当,方伯丰挺珍惜这“受累”的机会,虽派不上大用场,尽量警醒点,能帮什么忙就帮一点也好。
他是不知道,他媳妇宁可他在隔壁睡得呼噜震天响。那样的话,她收拾个尿布什么的都不费劲啊,直接一动念,连娃儿身上沾的尿水都能干干净净收了,省得还得打水擦洗那么费劲还容易伤了娃儿皮肉。
是以等过了半个来月,司里通知他下个月上工时,灵素便把他劝去隔壁睡了。只说自己白日里还能补觉,他则该看看司里农务上的事情了,不用老围着她转,方伯丰只好从命。
方伯丰正出神想这几天的事儿,这里灵素也刚把一碗面吃了一半,里头就传出哭声来了。那细细嫩嫩的声儿一听就知道是闺女醒了,赶紧放下碗往里头抱她去。
头天也是,俩娃儿好好在里头睡着,灵素在外头吃饭,刚预备盛第三碗,里头就哭上了,也是她。幸好当时已经有奶水了,要不然依着谷大夫说的,娃儿刚生下来第二天才开奶,到时候若没奶水再抱去谁家吃两口,都没别的预备,可不得抓瞎了?且这娃儿别看个头比哥哥小了不少,那胃口一点都不输她哥的。也幸好是灵素,这奶水好像就没有不够的时候,要不然就这俩,寻常人喂一个都够呛。
灵素往里头走,方伯丰赶紧拿个碟子扣在碗上防它变凉了,然后也跟着往里去,嘴里还念着道:“你这娃儿,怎么老趁你娘吃东西的时候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