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愚走后,王咏又开了匣子,望着里头的杵,陷入沉思。
难不成朱莹是打算通过他,把这根杵呈给皇帝,朝皇帝炫技,展示一下她与众不同的手艺,来吸引皇帝的兴趣?
皇帝确实是个喜欢新鲜事物的人。
可她为什么不雕刻一个更好看的杵?传说里,玉兔捣药用的,不是更有仙气,容易引人遐思么?
他仔细的看了又看,才确认这杵,似乎还真是宫里用着的,上面带着许多细微的磨损痕迹……
所以这东西真是给他的。
鉴于朱美人送杵,是在他离开长庆宫后,而拿普通的棒槌当礼物,又活似讥讽人,王咏不禁开始回忆自己哪里得罪了朱莹。
好像并没有啊。
女子的想法真是无法理解。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收起这个意味不良的礼物,继续办御马监里的正事。
办到临近晚膳时,王咏忽然灵光一闪,感觉自己明白了什么――
内宫里的争斗,和朝堂上的争斗一样惨烈。朱莹从妃位上摔下来后,一直走的是谨慎的路子,从来不肯有半分招摇。
他在朱莹还没有开始得宠的时候,就提前恭喜她,是在给朱美人找麻烦。
她一定是生气了,才会送个杵给他,讽刺他脑子生得像个棒槌!
想通之后,王咏连小内侍呈上来的晚膳都不想吃了。
他好像搞砸了和朱莹之间的关系。如果是平时,他立刻再走一趟长庆宫,和朱莹分说清楚,便能很快挽回。
只不过今日他刚刚知晓朱莹快要复宠了,心里不太痛快。
这内宫,短时间内他一步都不想踏入,怎么把关系继续维持下去,就成了个问题。
不过眼下最需要的是及时止损。
为了不给朱莹帮倒忙,王咏决定静观其变,不再准备着找机会,在皇帝面前说朱莹好话了。
她一定不想出这个风头。
“厂臣公今日脾胃可有不适?”见王咏一口饭都没吃,小内侍垂手站在下面,低声问道。
“并无。”王咏回过神,再也没了胃口,“只是不想吃而已,撤了吧。”
小内侍忙将饭菜撤下去,外头又有人进来,替换他的位置。
王咏拿起一本名册看了会儿,吩咐道:“把薛长随叫来。”
御马监里,高官职的内臣,全都领兵在外,陈端查案时,他又不在京城。
没了他们的帮助,陈端做事总归有些不便,有所遗漏。既然他回来了,那便帮陈端都补上吧。
王咏把名册放在桌案上,和看过的东西归在一起。
想起这牵扯到朱莹的宫中大案,他心中不可避免的,浮上一层阴霾。
内廷外廷相互牵制,相互配合。
两派官员轮番得势,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会儿东风压倒西风,一会儿西风又吹散了东风。
世家出身之官员,和普通百姓出身的官员,在官位上展开一场场不动声色的厮杀。
除此之外,还有林林总总不少事与人,相互倾轧,相互帮扶,今日的敌人或许是明日的帮手,今日的好友或许明日便反目成仇。
朝堂上的争斗太多了,也太乱了,所有人或为政见,或为私欲,或为身份,或为利益,绞在一处不停的碰撞。
他从前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因有皇帝撑腰,便一头撞破了这张杂乱的网,如今懂了大部分,却也不屑于为此而耍尽心机。
只是想不到,内宫里的厮杀,比起朝堂也不遑多让啊。
那些世家出身的妃嫔,争斗起来,多半是为了家族的枯荣。
那些并非世家出身,膝下养着公主的妃嫔,争斗起来,多半为了孩子的前程。
至于没有孩子,不是世家女,又非平民百姓家选来的妃嫔,争斗起来,应当是为了父兄的升降。
其余的人,包括朱莹,她们争来夺去,又是为了什么呢?
大概,是为了得皇帝宠爱吧。
有了帝宠,便可以趁着柳贵妃事发后,这段难得的安全日子,怀一个皇嗣,生下孩子。
到时候母凭子贵,可以升更高的位分,有更多的俸禄和份例,可以照拂家族,也可以在皇帝驾崩后,迁居行宫,过更自在的太妃日子。
朱莹争的,应该就是这些吧。
朝堂上各方斗法,除了安身立命、光大家族外,为的是更博大的一切,而后宫女子的博弈,除去家族自身以外,竟然别无其他。
贫瘠得令人心惊。
王咏沉沉的叹了口气。
朱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他还不清楚。
她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平日里并不将女红视为正业,喜欢读书,甚至在学骑射。
哪怕李充仪有孕后,她暂时不能再练,守在长庆宫里的时候,依然不曾怠惰了学文习武,这样的人,如果说没有野心,王咏是不信的。
她的野心,是仅止于在宫中安身立命,熬到前往行宫的时候,从此再无多少束缚,还是……
如果是后者,美人位分是不行的,甚至九嫔也不行。
她需要重新回到四妃的位置,在那时,他才能帮朱莹得到更大的自由。
也恰好是他希望的结果。
王咏迟疑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万一是前者呢?
朱美人比他还小一岁。少年人自有少年的血气方刚,长居内宅内宫,经历的事情不多,自然也就不谙世事。
这样的少年人,如果有更大的野心,会蛰伏到现在吗?横竖,他是不能的。
难道是入狱一事,叫她迅速长大了么。
王咏疲惫的往后靠去。
他的心有些乱了。
如果朱莹的野心恰好是后者,便是她谨慎得过了头,他也总有办法,推着她走向更高的位置,叫她伸手触碰到从前只能在梦里想想的东西。
那时候,便皆大欢喜了。
可如果不是呢……
朱莹是他目前寻到的最好的人选,他不忍放弃。可违背她的意愿,擅自为她勾画未来……朱莹会开心吗?
要不然,还是抽个时间,再去一次长庆宫吧。王咏想着,就去这么一次。
“厂臣公,薛公公到了。”内侍传报道。
“请他进来。”王咏倏地回过神,说道。
门外走进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精神已有些不济,拱手问道:“厂臣是要我协助陈太监办案吗?”
王咏本是因手底下高官都走了,没个得用的人,才退而求其次,拦截了近来正要告老出宫的薛长随。
看到薛长随一脸病容,王咏便有些犹豫了,思虑再三,道:“御马监眼下实在无人,还请薛公公多劳一段日子。”
他过两天,再挑几个办事利落,为人处事也不错的人,奏请皇帝任他们做长随。
这些年事情极多,御马监内臣们时不时便要离京,多半常年在外,衙门里只留了一个长随驱使。
结果事实告诉他,人到用时方恨少。
薛长随领命走了,王咏从案头高高一摞公文里,随手抽出一个来,继续处理积压的事务。
事情太多,他也就没心思去想由那根棒槌带来的深思了。
·
王咏在衙门里熬夜办公时,朱莹也在偏殿内室中熬夜。
纯是冻的。
过了立冬,临近小雪,崇京的夜一日比一日冷,偏偏宫中的地龙,非要等到冬月才开始烧。
美人位分的炭火份例不够。
长庆宫中,这些东西虽然充足,然而全是皇帝赐下的,为着给李充仪保暖,不至于叫孕妇病了,殃及皇嗣,他人不可挪用。
皇后知道朱莹畏寒,倒是赏过一些炭火,可惜……
用杯水车薪来形容都不为过。
宫中地位高,或者受宠的妃嫔,自然有皇帝优待,炭盆手炉都齐备,像朱莹这样的,只能抱着个汤婆子,熬过漫漫长夜。
每到冻得睡不着的时候,朱莹都由衷怀念自己穿越前那不到十平方的蜗居。
蜗居虽然小,却可以随时开暖气,叫她能得到充足的睡眠,第二天精神满满,提前去学校上学。
古代皇室的生活条件,在许多地方,比她穿越前的穷酸生活艰苦多了……
睡不着觉,朱莹便开始胡思乱想。
她浑然不觉自己送给王咏的那根杵,适得其反,取得了与自己的设想南辕北辙的效果。
朱莹气愤的谴责了一番王咏这块烂木头,很快便偃旗息鼓了。
她有些怀疑,之前是自己在自作多情,才会觉得王咏对她并非全无感觉。
唱独角戏的心情很难受,朱莹思来想去,决定以后想办法试探一下他。
如果她真的猜错了,还是不要再自取其辱,从此和王咏权当朋友处……这怎么可以!
她突然想到一件毛骨悚然的事情,从床上坐了起来。
朱莹的动静很大,外头值夜宫女一下子惊醒了,举着蜡烛入内,问道:“娘娘?”
朱莹忙揭开床帐,见是侍奉自己的掌事宫女,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恐怕明儿忘记了,便先告诉你。”
宫女忙说:“娘娘请讲。”
“你明日派个人,到彤史那里给我挂两个月葵水牌子去。”朱莹吩咐道。
内宫里的人出不去外面,王咏又是个大忙人,谁知道什么时候再来看她?
如果他纯想帮朋友一把,已经往皇帝面前推荐过她,那她便只能用这个办法躲一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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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然背串了二十四节气,还深信不疑,幸亏今天查了查,捉了个前文的虫。
我真是个棒槌。
所以我的男主随我,也是个棒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