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显得无比漫长。
长庆宫中,灯烛灭了一半,李充仪和同宫几位妃嫔都已睡下。
主宫太监候在门边,已经等了许久。
朱莹把牌子给了他,止住通报:“充仪娘娘歇了,你也去睡吧,明儿再报给她便是。”
她扶着宫女走了进去,打算悄没声回偏殿。
守在正殿外的宫人,见朱莹回来了,便进屋传报。
正殿中随即亮起烛火,门里传来掌事宫女的声音:“充仪娘娘请美人入内。”
朱莹一怔。
主宫太监笑道:“方才奴婢来不及给娘娘说,充仪娘娘虽歇了,却教人守着,待您回来,即刻告诉她。”
他带路请朱莹来到正殿,交接了牌子,便识趣的退下了。
李充仪已经卸去钗环,以头绳扎着发髻,披着件袄子,坐在床上,身后垫了个靠背,见朱莹近前,不待她行礼,忙招手说:“妹妹快来坐。”
宫女扶朱莹上前,斜坐在李充仪床边。
李充仪关切道:“怎么去了这么久?难不成宫正司里那群人,为难了妹妹?”
“并未,只是与武婕妤多说了两句话。”朱莹道。
李充仪端详着朱莹,叹道:“妹妹瞧着不愉快,可是武婕妤对你说了什么难听的?”
“也不是……”朱莹道。
她犹豫不决,想了一会儿,终于说:“娘娘屏退左右,我有重要的事要给娘娘说。”
李充仪愣了一下,挥手命宫人都退下了。
朱莹道:“武婕妤向皇后娘娘请求,每日拷打待芳,直到待芳说出真话来,证明她的清白。”
“武婕妤和谢昭仪两个人交情不错,谢、武两家亦属世交,若说她要害我,倒有可能,可牵扯上谢昭仪,就有蹊跷了。”
李充仪若有所思:“或许真是待芳诬赖她,只不知,是谁指使了待芳……”
朱莹凑近李充仪,低声道:“娘娘,我从武婕妤那儿出来的时候,隐约……”
她顿了顿:“隐约瞧见一个男子的影儿,从墙头上翻出去了!因是一瞥之下看见了的,由此并不确定。”
“啊!”李充仪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妹妹果真瞧见了?”她问道。
朱莹轻声说:“我脑子乱哄哄的,眼下也不确定是不是真见到了……那会儿我吓得在院子里站了许久,都没发现有什么动静,想来是眼花了吧。”
她到底没敢直说。
李充仪深思道:“宫正司里只关着两个人,妹妹在武婕妤那里,如果妹妹没有看错,那人岂不是去寻待芳的?”
“可暗室的锁,都是值守宫人亲自开了,又锁上的,别处没钥匙,待芳那儿,也是锁着的。”朱莹说。
她瞧李充仪脸色有些差了,忙道:“娘娘不必太过忧心,就算我真的没看花眼,有这么个人,他也做不了什么。咱们把长庆宫门一闭,四处多加些防守,想是安全的。”
她拐着弯提醒了李充仪,自己心里头突然敞亮起来。
对啊,那个家伙爬墙头虽然灵活,可毕竟不是飞檐走壁,只要她们闭门谢客,多要点内卫轮班护持,就算那内侍江洋大盗出身,也别想踏入长庆宫半步。
李充仪听了她的话,思索片刻,觉得很有道理,展颜道:“既如此,明日我便去求皇后娘娘。”
“哪里用得着劳动娘娘亲自去,还是自己宫里头安生。明日我去替娘娘求。”朱莹说。
她起身,安抚道:“娘娘且睡吧,夜深了。”
·
李充仪睡了,朱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那位高大内侍的脸,她似乎很有印象,应该是在哪里匆匆一瞥过,可无论怎么想,她都忆不起来。
朱莹睡不着,干脆披衣裳下床,点燃蜡烛。
她已经尽量小声的活动,依然惊醒了值夜宫女。宫女连忙入内,问:“娘娘有何吩咐?”
“我睡不着,看会儿书,这里不需你伺候。”朱莹说。
案头放着几本没看完的书。朱莹去拿,忽见最上面,用镇纸压着一封未开封的信。
朱莹叫住那个宫女,问:“这信何时来的?怎无人告诉我?”
宫女走回来,望了望信件,忙告罪道:“这是昨日御马监衙门来人,拿了封信给娘娘,因娘娘去御花园了,奴婢们便压在这里。后来娘娘等着传唤,心神不宁的,奴婢就没有提。”
朱莹抽出信来。
宫女又道:“奴婢误事了,请娘娘责罚。”
“责罚倒不必,下次记得信一来,便告诉我,今日之事,不可再犯了。”朱莹说。
“是。”
“退下吧,我这儿不用伺候。”
宫女脚步轻巧的走了出去,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朱莹就着灯光,拆开王咏寄来的信。
打头的,便是两句诗:“吾寄鸾笺书外事,愿君聊以解忧忡。”
她看着王咏的字迹,心头烦忧竟奇迹般一点点消退了。
后宫中藏龙卧虎,人前鲜艳明媚的美女们,人后说不定摇身一变,就成了食人花。
在这个可怕的宫中,只有王咏的信,还能带来几分温暖……
她唇角不自觉的积了几分笑意,这笑意在看到信中内容时,又渐渐拉平了。
王咏才走到琼州。
说起来,琼州离崇京也不是很远,快马加鞭,几日便能到。
可就天子脚下的这么个地方,居然出现了民不聊生的境况,还有那个比虎狼还伤人多的谢相公……
她重新翻了遍信,发现王咏没有写琼州附近出现过什么战斗,可关于谢知州的民歌里有,时间也不久远,让她颇为在意。
她盯着民歌看了很长时间。就连信件末尾提到的,那个古古怪怪笑点奇特的叶奉得,都没得到朱莹半分注意。
她忽然折好了信纸,封起来,压到梳妆匣里。刚刚叫王咏的信消去的忧忡,亦都重新纠缠在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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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歌虽然会带着点夸张的成分,事情却不会乱编,更可况是拿来嘲讽父母官的。
这说明天子脚下出现战争,确有其事,只是不知道规模大小罢了。
王咏没写在信里,说明琼州发生的事情,攸关政事,他不肯给人乱说。
再加上她偶尔从苏纯那里听来的消息,在王咏巡查以前,人们都认为化池行省现状还不错。
结合起来的话……简而言之,就是谢家有一个地方官,在崇京旁侧作/贱百姓,甚至引发了动乱,还不肯停手,而这一切皇帝并不知道。
她脸都垮了。
京城周边在打仗,京城里的人对此一无所知。
皇帝的后宫还在为个没出生的孩子斗成乌眼鸡,连环陷害,幕后主使在皇帝的干涉下安然无恙。
很明显,皇帝又在保人。这次的倒霉鬼由于家族中不少人在当官,还连累得家人一起吃排头。
这大齐没救了啊!
朱莹按着脑壳坐在案前,无意识的出了会儿神,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可能。
赋秋园出事的时候,王咏的信已经到宫里了。他能给她写信,当然也能给皇帝上奏章。
皇帝从前再不了解琼州的事,奏章一到,他也就全明白了。
做官做到被百姓唱着民歌骂的谢知州,是谢家人,武家又与谢家走得近。
那日,本该由皇后处理陷害数位妃嫔的案子的,如果皇后不管,还有宫正司宫正女官和司礼监提督太监在。
皇帝突然要御前秉笔太监插手审案,又快速结案,定罪给武婕妤,同时把武家官员去职的去职,降职的降职……
她都能发现的不对劲之处,皇帝和陈太监,管理政务多了,什么手段没见过,自然也能发现。
没有深究,不是皇帝要保他宠爱的妃子,便是……他要对世家动手的信号了。
鉴于王咏的信,和皇帝的突然插手,时间相差无几,太过巧合,朱莹犹豫一会儿,决定相信皇帝是在借妃嫔宫斗一事,来处理世家。
――如果谢昭仪没有被人一同陷害了,说不定这回倒下的,除了武婕妤以外,还有她。
皇帝在柳贵妃那儿,脑子就进过一回水了,宫中应该不会出现第二个真爱,让他脑子再养一次鱼吧……
想通了事情,朱莹心情舒畅,又从梳妆匣里取出王咏的信,把没怎么注意的地方,重新读了一遍,长吁出一口浊气来。
她美滋滋的收了信,吹灭烛火,倒在床上,眨眼间,便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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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朱莹神清气爽的爬起来,练了几套拳,又去看望李充仪。
和李充仪一起用过饭后,永安宫忽然来人,请朱莹去一趟。
两人面色微微一沉,不约而同想起了昨晚的事情。李充仪问:“皇后娘娘说了什么事情没有?需要我去吗?”
“皇后娘娘只请了朱美人。”内侍回答。
那应该就是为了昨天晚上的事了。大概是宫正司要给待芳用刑时,才发现这人已经咽气多时了。
朱莹随着内侍一起来到永安宫。
她打好了腹稿。在猜测皇帝只是借题发挥,发落了武婕妤后,朱莹便已不再担心李充仪的安全。
陈太监明面上结了案,说不准暗地里正在查真正主使呢。不涉及柳贵妃的时候,皇帝还算靠谱。
朱莹来得较晚。
和待芳有关的妃嫔,已经都到了,顾昭容坐在皇后下首,武婕妤也得了个座位。
她本还淡定的心情,待看到侍立在顾昭容身后的高大影子时,忽然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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