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桥想,殿下大约是要将失去小郎君的怒火与愤懑都发泄到对岸的江国太子身上吧,等发泄完了,病大约就好了。
徐桥真心实意地为江国太子的安危担心起来。
听说对方体弱,平时大多待在帘幕后议事,连风都吹不得,多半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弓都不一定能拉得动。前阵子坠崖重伤,还险些摔死。殿下这时候提出比射术,实在有些欺负人。
徐桥以为江国太子一定会拒绝,没料到对方竟然答应了。
真是一个比一个疯。
十日之后,惠风和畅,天清气朗,两艘巨大的船舫分别自两岸缓缓往江心方向行去。按照约定,双方都不能带任何兵马。
隋衡负袖立在甲板上,身后跟着一众谋士将领,以及一群江南诸国的名士公卿。新归顺的五个下属国的国主全被他连夜召了过来,包括洛国国君。
突然被架在火上烤,洛国国君尴尬又害怕。
可隋衡有召,他又不敢不来。
隋衡手中擎着杯盏,笑吟吟道:“孤与国主的缘分,可能只剩这一日了,待会儿国主可要与孤多喝两杯。”
洛国国君脸色一白,噗通就跪了下去。
颤声道:“殿下息怒,犬子之事,下臣是当真不知晓。下臣想让犬子回来不假,可就是借下臣一百个胆子,下臣也不敢绑架陈司马的生母,威胁殿下啊。”
“孤也没说什么,国主这般害怕作甚。依国主看,今日孤与那丑八怪,谁会赢?”
洛国国君立刻:“殿下英明神武,乃天神下凡,自然战无不克,攻无不胜!”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洛国国君甚至有些怨怪那素未谋面的江国太子,若无他插手,儿子可能还好端端的在隋都为质,不会有性命之虞,如今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可如何收场。隋国太子何等实力,那是连江北诸国都闻风丧胆无人敢招惹的青狼营统帅,江国太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太子,如何能是骁勇善战的隋国太子的对手!
可眼下自己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撇不清和江国的关系了。今日一败,以后洛国势必要被隋国这个宗主国处处针对。
洛国国君感到一阵绝望。
同样心虚的还有陈国国主,因为辛美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贼人劫走一事,他不大敢看二儿子的脸色,自打上船之后,一直躲在陈麒走。
二儿子如今在隋国担任右司马,位高权重,已不是他能得罪起的。
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憋屈的爹了,陈国国主想。
在距离一箭之距时,两艘船缓缓停下。
江蕴今日带了幕离,着金色太子缎袍,袍袖上绣着精致的日月星辰图案,腰束金丝玉带,日光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宽大的袖袍和及膝的幕离遮掩住了所有身体细节,包括体态特征。
江上波涛翻涌,天上云卷云舒。
一金一玄两道身影,率领着各自的谋士将领,隔船对上。岸边挤满了人,虽然并不能看清传说中江南江北太子的脸,但这历史性的一刻,也足够让人欢呼激动。
隋衡目若利箭,犀利刺到江蕴身上。
他真是厌恶极了这个虚伪做作的丑八怪,要不是此人屡屡作妖,他真是看都懒得看一眼。
隋衡啧一声:“看来也知道自己脸丑,配不上这身衣服。”
他吩咐亲兵:“去给太子殿下送一壶上好的烧刀子。”
今日隋衡特意选了北境最酷烈的雪山烧刀子,他笃定,以江蕴的身体状况,多半喝一口就要当场出丑。
亲兵应一声,立刻乘小舟去对面送酒。
徐桥觉得殿下实在有些过分了,明知对方身体不好,重伤未愈,还送人家那么烈的酒。
隋衡丝毫不如此觉得。
隋衡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看江蕴出丑。
一个连烈酒都喝不了的小白脸,也敢与他比试射术,呵,他要让他哭着喊爹。
对岸,接到酒的云怀立刻辨出那是雪山烧刀子的味道,他没料到对方心肠如此恶毒,皱眉看向江蕴:“殿下,这……”
江蕴温和地道无妨,接过酒,于船头展袍坐下,而后将事前准备好的另一坛酒交给亲兵,带回对面。
亲兵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药草味道。
江蕴道:“这是孤亲手酿的屠苏酒,请你们殿下一饮。”
对方声音悦耳好听,亲兵怔了下,应下,接过酒乘舟返回。
第81章 帝子归来7
江水汤汤,清风徐来。
太子金色袍裾随风飞舞,端然坐于舟头,飘然若仙。
如果忽视那张可能丑得惨绝人寰的脸的话,这应当是一副极美好的画面的,不少围观百姓和对岸舟上的人在心里遗憾想。
隋衡接到了亲兵送上的屠苏酒,浓烈的药草味儿,令他皱了下眉。
他性喜烈酒,平日连普通的浊酒和果酒都很少沾,何况这等温吞药酒。
“果然是个病秧子。”
隋衡在心里不屑的想。
听说是对方亲手酿的之后,他越发嗤之以鼻。
丑八怪酿的酒,他喝了都嫌脏嘴。
然而隋衡今日目的主要为了看江蕴喝酒,对于自己究竟喝什么酒,他并不太在意。他拎起那壶屠苏酒,遥遥朝江蕴做了个挑衅的动作后,便启开封口,直接拎着酒坛往腹中灌了一大口。
他还让亲兵喊话,既是江上对饮,便要有大丈夫姿态,千万莫学那小儿女,扭扭捏捏,欲拒还迎,一口酒都要喝半天。
这下不仅云怀等将领,连范周都皱起眉。
那样烈的雪山烧刀子,寻常人喝一口可能就要辣出眼泪,呛咳不止,若是直接用酒坛喝,怕要直接被烧坏胃。
何况殿下大病初愈,还有严重胃疾。
这个隋国太子,果然如传闻一般性情暴虐,心肠歹毒,且歹毒之程度,远超范周预料。
范周忽然有些后悔,轻易答应了对方要求。
范周低声道:“君子须审时度势,量力而行,殿下不必和他硬扛。殿下体弱,天下皆知,就算换酒,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无妨。”
幕离下,江蕴眸光一如既往温润冲静。
江蕴启开了酒坛封口,雪山烧刀子独有的浓烈如北境酷烈之雪的灼辣气息扑面而来。
整个甲板上的谋士和武将、士兵全部闻到了这浓烈味道。
“殿下!”
范周急得冒出汗。
他是真担心江蕴身体。
江蕴偏头看他一眼,道:“先生难道忘了,今日孤过来,不是为了告诉天下,孤如何体弱。”
范周一愣。
江蕴让士兵传话:殿下既有此雅兴,孤必奉陪到底。
隋衡觉得有意思,眼睛一眯,直接将手里那壶药味冲天、不知加了什么佐料,难闻又难喝的药酒往亲兵手里一丢,命人另取一壶雪山烧刀子过来。
毕竟是对岸江国太子亲手酿的酒,亲兵忐忑询问要如何处置。
隋衡随口道:“你们自己分着喝了吧。”
亲兵美滋滋应下。
屠苏酒可是消灾酒,能治疗很多疾病,既是江国太子亲手酿制,必然添了很多珍稀药材,喝了说不准能强身健骨。
他们不嫌难喝!
云怀等武将将隋衡的行为看在眼里,俱愤愤道:“殿下亲手酿的消灾酒,何等珍贵郑重,他竟然分给自己的亲兵喝,分明就是在故意羞辱殿下!”
武将们心疼劝解,殿下千万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那隋国太子,根本就是个蛮横无理的野霸王!
江风将幕离吹开一角。
离得最近的几名武将,恰好可以瞥见太子如玉容颜一角。
江蕴嘴角轻轻一扬,望着浩浩流过的江水,和对面某个如花孔雀一般招摇的小狗,并不怎么在意道:“那是他没有口福,放心,孤不会生气。”
江蕴命随行乐师奏弦歌。
而后在万众瞩目中,拎起那壶雪山烧刀子,仰头灌了一口入喉。
轻纱遮住了年轻太子据说过于丑陋的容颜,众人只看到隐在金色宽袖内,一小截白皙的腕和幕离下,一截同样洁白如玉的下巴。
江蕴动作潇洒而迅疾。
隋衡感觉心口莫名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还未来得及捕捉到更多的东西,对面舟上士兵已高声喊:“我们殿下谢隋国殿下赠好酒!”
隋衡双眸轻轻一缩,紧盯着江蕴,如野狼盯着有趣的猎物一般,想等着这个体弱多病的丑八怪呛咳、流泪、直不起腰,然而江蕴没有,江蕴喝完酒,便怀抱酒坛,依旧端然自若地坐在船头。
仿佛方才饮下的不是以酷烈闻名的北境烈酒,而只是一壶普通白水。
舟上人俱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包括江南诸国国主和一众公卿名士在内,都愕然不已,他们不敢相信,体弱多病的江国太子,真的能仰头豪饮一口烧刀子。
那可是烈酒中的烈酒,他们许多人,刚闻着味儿,都已经被呛地咳了起来。而事实上,刚登上船那会儿,隋衡也逼着他们一人饮了一杯烧刀子,但大部分人只喝了小半口,就咳得脸红。有几个能喝的,也胃中犹如火烧,一脸痛苦。
江国太子豪饮了一大口之后,竟然还能维持端雅坐姿,毫无反应。
这实在不合常理。
隋衡也觉得不合常理,隋衡开始怀疑,对面舟上坐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江容与。但对岸士兵很快回话:“我们殿下说,若有欺瞒,人神共愤,天地同诛。”
这对一国太子来说,已是极恶毒的誓言。
江容与就算脑子有病,也不可能为了一坛酒,用这样恶毒的誓言诅咒自己。
那就更有意思了。
隋衡提出了下一个要求:拼酒。
“这个疯子!”
范周暴怒,觉得隋衡太不讲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