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涉归微愣,又点头说道:“这话也算在理,长安城确无可代老夫镇守之人,若你小子是老夫,该当如何?”
陈启国摇了摇头,说道:“国公是国公,小子是小子,国公身居动荡之世几十载,若国公都无法子,小子又岂有良策?”
“长安稳固之基,一者北宫卫,一者南苑卫,今日两卫合二为一,南苑卫若人心动荡,北宫卫自是无可避免,根基动摇,人心不稳,长安想安定亦是不能。”
石涉归一阵沉默,心下一阵叹息,知道他是对的,两卫,有一卫动荡,另一卫强行镇压,长安尚可安定,若两卫不安,长安各门辅卒亦无法安定,长安不安,各郡县亦动荡不已,牵一而动全身。
两人沉默而坐,纷纷摇头轻叹。
“若你小子将五千骑带来……”
“国公,咱爷们说这话就没意思了,您老不会还想着俺的戍边军卒吧?再说……俺若真的领五千骑前来,国公该是担忧了吧?”
陈启国从一旁美姬手里拿过汤药,一手搀扶着枯瘦如柴的石涉归,一手为他喂下汤药,笑道:“国公病重,长安不稳,再如何……当日国公也算照顾了俺一个小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国公临别前,俺还是应该前来伺候一二的。”
石涉归苦笑一声,叹气道:“他人都是竭力安慰,你小子却像是巴不得老夫身死,偏偏老夫今日还奈何不得了你!”
陈启国笑道:“生生死死,咱爷们早已看开,又何须过多虚伪矫情?”
“呵呵……你小子倒是个实在的浑小子。”
石涉归一阵轻笑。
“当日你小子与枋头叫板,与太子叫板,与大王叫板,今日不会是来与老夫叫板来了吧?”
陈启国心下叹息,面上却笑容依旧。
“俺一无名小子,哪有资格与咱大赵国顶尖权贵叫板,也就是苻将军、姚将军、太子殿下、大王心胸宽广,不与小子一般见识罢了,若非如此,小子此时当去了地下,当与阿爷置气一二了。”
“不过,国公话语也不算错了,俺今日前来,确实是想带走一些人,不是跟随了国公的本宫卫,而是些罪民。”
“罪民?”
石涉归一愣,随即明白了他嘴里“罪民”是哪些人,一阵沉默……
“此事恐怕颇难,大王未有赦令,你小子恐难带走。”
“罪民就是罪民,俺也没想着他们可以得到赦免,只不过给这些罪民挪个窝,继续戍边赎罪而已。”
陈启国心下一叹,说道:“国公若无灾无病,小子今日绝不说了这些话语,因为小子知晓,国公在,戍边的族人日子虽苦,还不至于被逼作乱,不会被大王全都砍了脑袋,可没了国公,后果如何?”
“罪民怨气深重,一个小火星即可引起一场滔天大火,石大王威望深重,浇灭一场大火算不得什么,可大兄他们当如何?国公府上当如何?”
陈启国叹气道:“当日阿爷散去北宫卫,大兄得以安稳,今日国公病重,同理之下,亦可让国公府安稳,可若秦州、朔州族人因国公病逝而乱,后果……”
……
“南苑卫给你,国公府名下私奴给你,罪民……皆让你带离,本国公讨要一个大同郡郡守,可否?”
石涉归猛然抬头,陈启国眉头陡然一拧,四目激烈碰撞。
陈启国微微低眉,沉思片刻,轻声说道:“国公,俺也不想瞒你,此次前来,主要是阿娘担忧胡氏罪卒生死安危,关中乱起,至少短时间内是如此。”
“长安纷乱,大王绝不会任由长安混乱,要么遣一名望深重之将前来镇守,要么令一子前来督理,但长安的混乱都会影响了秦州、朔州的安稳,阿娘担忧族人,这才令俺前来长安。”
“当然,国公你也知晓,胡氏一族早已绝子绝嗣,几十年下来,究竟还有多少罪胡愿意前往并州避祸,俺也是不知,或许阿娘只是一厢情愿也不一定。”
陈启国面色淡然道:“大同郡自代北拓跋氏手中所夺,今日得手尚无一年,俺尚且忧虑能否活了三年之命,又怎敢让小国公前往?”
“这还只是其一,国公当知晓俺的一些性情,若国公不死,若阿爷未亡,一小小大同郡守还真算不得什么,因为俺知道,国公、阿爷不会乱来,至于他人……邺城大兄尚且将俺扔出府门外,国公之子又当如何?”
石涉归一阵沉默……
“条件不变,老夫只有一个要求,娶了老夫之女,老夫不过问大同郡任何事情,襄城公府不过问大同郡任何事情,但大同郡必须在襄城公府名下!”
陈启国一阵惊愕,有些不解看着死气弥漫的枯瘦老脸,不解他这是何意,皱眉良久,心下陡然一动……
石涉归挺起身体,伸出四根手指。
“四万汉民!”
“北宫、南苑五千精锐骑!”
“三万罪胡族民!”
“只要你小子娶了老夫之女,这些全都是小女的陪嫁之物!”
石涉归一脸坚决,石秀大惊失色,顾不得其他,一步踏前。
“阿爷……万万……”
“闭嘴!”
“阿爷……”
“闭嘴——”
石涉归大怒,枯瘦手指指向房门,石秀一脸涨红,恨恨一跺脚,甩袖大步离去。
……
陈启国眉头紧锁,犹豫说道:“并州刺史石晖、太守刘国居于晋阳,虽二人为并州最高之吏,实力却为并州之末,乐平郡将军刘启、上党郡将军冯鸯、平阳郡将军孙伏寿、河东郡郡守柳恭相互争斗厮杀,并州乱局不比长安差了半分,唯一不同的是俺还算有些人丁,凭着击败了代北拓拔氏威望,他们还不敢招惹了俺。”
“但俺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祁县距离晋阳太近了,此时尚无人丁耕种,若人丁充足,将太原郡可以耕种的田地全部占据,必会被石晖、刘国不满,时间会多久,俺不敢肯定,或一年,或三五年。”
“并州前军将军府名下有前、左、右、中四旗,若……若国公一定要嫁女,国公之女可领后旗,可……可领太原郡。”
陈启国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的话语,三万罪胡他不在乎,四万汉民却让他着实心动了。
看着眼前一脸肉疼的小子,石涉归突然笑了,点头说道:“你小子还算不错,趁着老子还没死,今日就洞房了吧。”
陈启国心下一阵无奈感慨,苦笑道:“国公,你老倒是干脆,多多少少也让俺见了您老的闺女,若是一个七老八十的,俺也太亏了些,不仅要为您老闺女养老,将来还可能要为了您老的子孙跟大王对怼,是不是也太亏了点?”
石涉归七老八十的,闺女五六十岁也不稀奇,虽这只是场政治交易,可若真给自己再寻了个“老娘”养着,这也忒亏了。
石涉归一阵剧烈咳嗽,指着浑小子就想臭骂一顿,最后还是无奈叹息摇头。
“臭小子别在福中不知福,若非老夫没子女身在一地镇守,又岂能将这般好处给了你小子?”
“滚滚,晚上洞房花烛!”
陈启国无奈,想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不过他也没有怀疑快死的老狐狸,石日归身死的时候都有过万私奴,石日归身死后,必然会有一番水面下永远看不到的争斗,若不大量吞并一些村寨成为私奴,想要成为关中王是想也别想的事情。
不怀疑是不怀疑,三万罪胡却让人头疼不已。
刚走出门房,身后美姬叫住了他,这次没有逼着他喊一声“阿娘”,而是带着他出府,在对面一座院落安歇,一干将领们全一脸怪异,就在刚准备安排他人安歇时,石大力一脸猥琐上前。
“大帅,是不是又要多了些兄弟?”
陈启国眉头一皱,一路上他也没开口说了这些,孙尚香更是不会与石大力多言一句,这混蛋咋就知道了?
“刚刚小公爷一路吵吵嚷嚷,说是大帅是个白眼狼,说是要吞了南苑卫……”
“行了,瞎说什么,南苑卫也是咱们可以一口吞下的?”
陈启国一瞪眼,石大力忙缩了脖子,正待后退,大手却突然按住他的肩膀,声音低了些。
“想不想领一旗兵马?”
“啊?”
石大力一惊,心下陡然如鼓雷轰鸣。
“大帅,俺……大帅让俺怎么做,俺就怎么做!”
“俺绝对听从大帅军令!”
石大力好像最后又想起了什么,忙又搬出“军令”两字。
陈启国点头,说道:“国公府答应给了俺们五千骑,也就是南营的那些军卒,国公府自不用咱们过问,国公活了这么久,若这种事情还做不妥当,那也不是国公了。”
“今日俺迎娶国公府六小姐,南营大小将领们势必要前往的,你带着人在南营边上驻扎,若能将原来咱们北宫卫的人招到名下自是最好,若不能就莫要惊动了他们,等到孙长史军令后,一举制住了南营,哪个敢乱,直接给俺砍了脑袋!”
石大力精神大振,忙点头道:“大帅放心,俺一定将此事办妥,绝不会出了岔子!”
陈启国轻拍拍了他肩膀,说道:“此事若办妥,由你协助二夫人领后军旗,莫要让本将军失望。”
“诺!”
大同郡将军已经确定了前、左、右、中四旗,唯独后军旗未有设定,要他协助“二夫人”领后旗,不言自明,精神大振下,想也未想,一个立定抱拳低头,大步走出新得府院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