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耗损内力地赶路,以他能为在翻身下马时都差点没站稳,汗水早已浸湿衣衫,他却跟没事人一样站起,甚至还披上了一件新衣,随魏长筠一同到了这里。

面具后的脸孔因为欣喜若狂而扭曲,一双犹如深渊的眼从孔洞里透出,恨不能掀起万丈狂澜把端清卷进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赫连御一手按上腰间的潜渊,语气愉悦得像个终于如愿的孩子:“你果然还没死啊……端清,道长。”

第70章 相斗

赫连御一出来,魏长筠就知道自己不该留在这里了。

自家宫主的脾气他早就清楚,尤其是在这位道长面前,宫主从来容不得第二个人入了端清的眼。因此魏长筠一挥手,跟他前来的杀手悉数退去,他自己也运起轻功上前抓住了步雪遥,踏着凸出水面的乱石顺势而上,几个起落消失在崖顶。

端清不是没想拦他,只是他脚步刚一动,赫连御就拦在了他面前,潜渊抖手而出,缠绵如水绊住他行动,道:“道长为何来去匆匆,都不肯好好看我一眼?你若想看旁人,我就断了他们手脚将其做成人彘,摆在你面前好好看够,如何?”

他笑声里含着诡谲,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得力手下,只是一条用废了的狗。

赫连御说得轻描淡写,端清也全当了耳旁风,拂尘一扫荡开赫连御捉隙一抓,踏水凌波向步雪遥远去方向追去。然而身后紫影闪到面前,赫连御又紧跟上来,右手指套锋利如刀,迫向端清双眼;左手持着潜渊轻挽剑花,化成一道白芒割向端清咽喉。

这两招都向着要害而发,快得不叫人有退避机会,丝毫不见气虚力竭之态。端清眉头一皱,头向后一仰,右手在胸前画了个圆,使了巧劲将他右手锁住,顺势侧身,左手曲肘撞上了赫连御右肋。这一下劲力十足,哪怕换成了木石也要被震裂,可赫连御的身体却固若金钟,竟是纹丝未动!

轻声一笑,赫连御振臂一抖,从端清手里脱出,潜渊换到右手,便横割端清颈项,眼看就要切肤入肉,却被一根玉箫所挡,再进不得半寸。

近在咫尺,足以让端清看清楚他右手指套上残留的血迹——这番交手,端清没有受伤,赫连御身上也无破损,这血自然是别人的,而且还很新鲜。

端清本就冷淡的脸色更寒,抬掌与赫连御袭来的一指相接,双方都借力后退,赫连御站立在断裂的树干上,端清则落于水上大石,没分出胜负。

端清道:“没想到十年不见,你的《千劫功》已经到了第八层巅峰。”

《千劫功》练到第八层,就能通过修罗手以挖心肝、剖丹田的血腥之法吸纳他人内力充实己身,当年它的创造者在面对武林围杀时一边血战一边以此法调养自己,竟然力战七天而不竭,最后是与太上宫祖师对战绝壁,因一招之差败亡。

难怪赫连御连日奔波至此,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余力与他交手。

赫连御笑了笑:“道长不该恭喜我吗?”

“这功法自第四层起便要嗜血蕴气、以杀养力,你能练到第八层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是为大祸,何谈恭喜?”

赫连御拿下了面具,露出经久不见日光而苍白的脸孔,贪婪地看着眼前人:“看到我有如此成就,你不高兴?”

端清敛目道:“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端清睁开眼,一双冷眸更不见半点人气:“可惜当年,没废了你。”

此言一出,赫连御的眼睛登时就红了。

血丝爬上眼白,眼瞳黑如化不开的血墨,赫连御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果然是你啊……我早该知道,哪怕四海都被三山填平,你也还是顽固得愚不可及!”

话音未落,他深入离弦之箭掠向端清,人未至,剑已展锋,于水花四溅时划开一道飞虹,溅上的水珠也顺着剑锋倏然转出,弯弯一刃,恰似水中明月飞出,直逼端清咽喉!

端清手中拂尘一甩,画圆为锁缠住剑锋,虽然下一刻就被绞碎,却也争了一合之机。但见他弃了拂尘,脚下一错,背脊在剑上一靠一转,人便到了赫连御身后,顺势一掌打向他的头。

这一下太快,赫连御来不及回防,头上就被结结实实地拍了一掌,顿时脑中嗡鸣混沌,七窍都流出血来,险些就被内力震得脑浆迸裂。

端清,断情,果然毫不留情。

嘶声一笑,赫连御剑锋向后陡刺,逼开端清之后抬袖擦去面上血迹,转身时已不见痛色,唯独一双眼猩红如血。

端清肩头见了红,赫连御剑尖上沾上一点薄薄血色,他用指腹在上一抹,张口珍惜地舔净,脸上是病态般的兴奋。

“我后悔了,道长。”赫连御勾起嘴唇,“当年我不该看着你跳崖,应该抓住你,把你的血放干一滴不漏地喝下,将皮囊做成人偶,一定就能长长久久地拥有吧!”

他言出无礼,神态行为更是荒诞放肆,没等端清说话,便见剑光再起,赫连御如影随形,只片刻间就到了端清面前,剑势奇诡极快,刺向端清心口。

下一刻剑锋入肉,血色顺着剑身蔓延,流淌在赫连御持剑的手上。

不似旁人热血滚烫,端清之血是温凉的,仿佛沸腾后渐渐冷却,只剩余温。

赫连御这一剑快如惊雷,端清手无寸铁,背后无所退避,便在间不容发之际,抬手握住了剑刃。

潜渊虽然是软剑,但是灌注内力之后就刚硬无比,这一下切开皮肉几可见骨,端清却依然不知道疼一样,握剑的手稳如磐石,冷冷地看着赫连御。

赫连御只要再一动,也许就能削去他四根手指,可是这一下四目相对,他就连呼吸也放缓了。

“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究竟是你在放行纵情,还是被《千劫功》给奴役了?”

端清慢慢松开手,血顺着指头滴落下来,他看也不看自己的伤口,将这只血手笼于袍袖,执萧的左手忽地向前疾点,打中赫连御天池穴,后者顿觉胸中内息一松,全身都卸了力,差点跪了下来。

“十年不见,你越活越回去,到如今我终于开始看不起你了。”

端清在说话时转过了身,语气依然清淡不闻喜怒,从头到尾都是这样近乎无视的漠然。

赫连御的神情茫然了片刻,随即又很快归于沉寂,一双眼褪去血色,依然满含不甘。

他忽然开口了:“道长,留步。”

端清脚下顿了顿,没回头:“何事?”

“你十年不出世,如今下山搅进浑水,甚至还来了葬魂宫……”赫连御低低地笑了两声,“是为了顾欺芳的那个好徒儿吧?”

端清侧过脸,道:“你知?”

“前几天,我才见过他。”赫连御用手帕擦去潜渊上的血,又小心地把帕子叠好收起,“他现在可不是顾潇了,改名换姓叫‘叶浮生’,没缺胳膊断腿,武功也进境很快,惊鸿一脉算得上后继有人了。”

叶浮生。

眉头一皱,端清把这三个字在心里念了一遍,忽然想起了古阳城里打听到的只言片语,可惜那时候他忙着向葬魂宫赶路,也就没细问。

想不到竟是错过了。

赫连御笑道:“早知道你要找他,我这次就该把他给带回来,说不定道长还能赏我一个好脸色。”

“他在何处?”

“分路时在北方安息山,现在嘛……他身边跟了个百鬼门的小辈,是百鬼门现任门主,应当是随之南下了。”

端清脚步再起:“多谢告知,后会有期。”

“慢着!”赫连御开口道,“既然我回了道长的问题,道长也回我一个问题如何?”

端清终于转过身,目光淡淡:“你说。”

“当年顾欺芳身死,道长自此遁世,着实让我挂念许久,至今不能释怀,想必道长亦然。”赫连御笑了笑,手指屈伸舒展,仿佛操握着无形命运,“倒是顾潇作为她的徒弟,师死之后未曾守灵扫墓,多年来不知所踪,甚至还变换名姓身份,未曾归山祭拜,之间种种实在让我这外人说起来,都觉齿寒呢。”

这话里像埋了无数淬毒的芒刺,端清倒是不为所动,只声音更冷:“你究竟想说什么?”

“只是想知道一件事罢了。”赫连御抬眼与他四目相对,一字一顿,“道长如此费心寻他,究竟是要找回久不归家的徒儿,还是……要跟杀妻凶手,讨个公道呢?”

第71章 密林

洞冥谷,位于中都环山抱水之地。外面是迷雾林,常年瘴气萦绕、阴云垂地,林中设了数道迷阵和机关,外人易入难出,因此又被称为“死人林”。

自离开清雪村,楚惜微就跟百鬼门设在北方的分舵取得联络,一路潜行秘踪,也算是有惊无险,如今终于到了洞冥谷外。

死人林不大,但常年不见天日,因此昏暗死寂,陆鸣渊走入其中就不禁皱了皱眉,本能地握紧白纸扇。

秦兰裳在他身边见得分明,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小声道:“跟着我们走,没事的。”

他这才缓缓吐了口气,只是握扇的手仍没松口。

这林子太危险,始终都觉得有无数双眼睛看着自己,仿佛芒刺在背,叶浮生依然走在断后的位置,看似懒散到几点,实则无懈可击,对楚惜微的背影笑道:“这倒是片风水宝地。”

楚惜微脚步一顿没回话,秦兰裳翻了白眼,扭过头道:“叶叔你真会说笑话,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死人林’是好地方。”

叶浮生伸出食指在唇前一比,幽幽道:“就是因为死了不少人,才是风水宝地呀。”

他这话里像藏了小阴风,陆鸣渊莫名一抖,“哗”地一声展开白纸扇,只露出一双兔子眼弱弱看:“为、为什么……”

秦兰裳:“……”真没出息。

叶浮生的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凑在陆鸣渊地耳边,悄悄道:“因为……死的人多,地就越肥,才能养得了尸鬼啊!”

仿佛是应了这乌鸦嘴,他话音未落,一只手突然从铺满烂泥落叶的地下伸出,一把抓住秦兰裳的脚踝向下一扯。秦兰裳连声惊叫都来不及,就觉脚下一空,陡然陷出一个大洞,把她拖了下去!

“秦姑娘!”陆鸣渊大惊失色扑到洞边,下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竟有深不见底之感,没等叶浮生开口,他就一咬牙,纵身跳了下去。

发生这么大动静,楚惜微不可能没听见。叶浮生一抬眼,只见楚惜微的背影不知何时消失了,周围的雾气在这片刻间更浓,犹如一锅浆糊般粘稠,叫人看不清任何东西了。

前方传来打斗声,叶浮生耳朵灵,听出了楚惜微隐约的怒斥,伴随刀剑相撞的铿锵声响。他眉头一皱,脚尖往地上一点,就像惊鸿点水,掠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忽然,叶浮生的身体陡然一顿,在半空中生生扭转了腰,一脚在旁边树干上踏过,借力落了下来。

他原本要前往的路上,于几棵大树间纵横了数道铁丝,离地一丈,交织如网,缠着密密麻麻的柳叶小刀,锋利无比,上面还残留着陈旧血迹,只是被浓雾遮掩,叫人不能及时发现。

如果叶浮生适才没有因为闻到血气而停下,现在就该为这张铁网添上新血,变成一堆拼不回来的碎肉去养这片地了。

“倒是好灵的狗鼻子。”

一个声音从叶浮生背后传来,叶浮生脚步未动,人却向前滑了一截,恰好躲开那人捉隙一抓,这才回过头。

浓雾是白色,那人也穿了一身白衣,连头发都被白布包裹,带着尖帽子,只露出一张脸,活像地府来的无常鬼。

这张脸却比这身打扮更可怕——他面上蒙了一张皮,看不出五官,只能隐约觑见轮廓,好似有什么怪物在皮下隆起。

叶浮生眨了眨眼:“这玩意儿看起来不大透气,觉得憋闷吗?”

来人道:“活人才用呼吸,鬼是不用的。”

说话时本该有热气喷出,可是面皮上依然不见端倪,似乎在说话的时候没有随之吐息。

叶浮生饶有兴趣:“你是谁?”

“白无常。”

叶浮生环着胳膊:“既然是鬼,怎么见了门主的客人,还要动武?”

“百鬼门的朋友都是死人,可你们不是。”白无常笑了一下,“门主坏了规矩也得受惩,至于你们……就由我等代劳了。”

最后一字尚在口中,这人已逼近叶浮生,他的右手竟然是齐腕而断,被装上了一只精铁铸成的爪子,上面有暗光闪过,一看就是有毒的。

叶浮生可没打算被这玩意儿开膛破肚,双脚一错,身体就一个虚晃闪过这招,右手拈指如花捏住他手腕,左手在这人腰上一抓,同时左脚踢开对方立足的右腿,三下同时使了巧劲,借力将个比自己大了一圈的人给甩了出去。

白无常身法诡谲,只手在树上一拍,身体倒转,又向叶浮生扑来。叶浮生听声辩位,脚下一动就要避身,不料一道黑色长鞭兜转而来,顺势绞住了他左腿,用力一扯带得叶浮生趔趄一下,身体就失了衡。

眼看铁爪逼命,叶浮生陡然俯身,一手撑地,双腿就势一扬一落,暗处那人弃鞭不及,被他这一翻身生生拽了出来,铁爪收拾不及在其身上一错而过,带出一溜血色。

“原来鬼也会流血,长见识了。”叶浮生收掌起身,只见这人也跟白无常一般打扮,只是都换做了黑色,身形也能看出个娇小的女人,登时便笑了,“我看二位不该叫黑白无常,唤‘雌雄双煞’才是。”

话音未落,一鞭横扫而来,恰似毒蛇吐信,势要将他绞杀,叶浮生仗着轻功避了这一下,可白无常却早已算到他躲避位置,他这一转身就不得不与之提掌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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