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会取笑阿姐像个小当家婆,还会跟阿姐赔不是的阿父也不在了,阿姐再难受的时候,也只能抬头去看天空。
因为再没有比她高的人帮她去擦眼泪了。
谢晋平心想他真的是太想长大了,他太想替阿姐和弟弟撑起这个家了,再不让他们悲伤流泪。
徐黑山知道谢家姑娘还等着他带人抬棺,所以把东西处置得差不多,没让人等太久,只过了两天就挑了几个特别可靠的人,打听好了谷家庄园的那座山头怎么走,还买好了纸线蜡烛等物,光纸线就买了一担,当夜悄悄地和谢家姐弟出发了。
谢慧齐把贵重的东西带在身上,把马车跟一些物什就寄放在了客栈里。
老板和老板娘也是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也是买了好几捆的纸线,托徐黑山带去。
他们还给这一行人带了一段路,直到他们在黑暗中远去。
这厢一伙人走了大半夜,快到鸡打鸣的时候才直到谷家庄园,而领头去的周围跟几个马帮的人已经找到了谢慧齐所说的墓碑,把坑挖了出来。
也露出了埋在底下的谢母的棺材。
这是谢慧齐在时隔六年多后,再次见到这世生她的那个女人。
她最后见她的一眼,就是这具现在埋在地下的棺材——她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走到坑边就忍不住跳了下去,擦着棺材身上的土。
“娘,我给你擦擦,阿父来了。”现在躺在棺材里的女人生前是多么的漂亮,顾盼生辉的模样往往让他们阿父看得挪不动脚,如今那曾以死血辱的女人等来了她的夫君的到来,想必她也是不想的吧。
“不知道你现在在地下知道了不,阿父没听你的话,没给我们找后母,他把我们带大了,现下就到地下来找你了,你别怪他,他把我们带得很好。”谢慧齐擦着土,说着说着心口就像被生生挖了一样的疼。
她一直不愿意去想这个生了他们的女人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留下让恩爱的夫君再娶的遗书去死的,以为不想,日子就能好过点,她阿父的日子也能好过点。
但是,就是不提起,他还是想她。
她也想她。
现在他们总算能在一起了,也是好的。
她身后的大郎二郎这时候也跳了下来,拿起袖子就随他们阿姐帮他们母亲的棺材拭那湿润的泥土。
“娘亲,你好好看。”二郎擦着擦着突然低下脑袋,在棺头的开头中间亲了一下,“阿父说你最好看了,把我生得也很好,我很喜欢你。”
他抬起头来,摸摸他娘亲躺的那里,又道,“我也很想你,阿父阿姐说总有一天会带我来看你,现在我来了,你也看看我吧,我现在长大了。”
说罢,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把头靠向了那处,就好像这样,他就能感受到他母亲的怀抱一样……
他其实不知道他的母亲长什么样儿,只记得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躺在一个无比温暖的怀抱里,那个抱着他的人在笑着跟他说着什么。
他一直想听清楚她在跟他说什么好笑的事,但从来没听清楚过,但他知道那是他的娘。
☆、第32章
谢慧齐听着小弟弟的话,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二郎还小的时候,跟他们要娘要不到,看着小伙伴们有娘,就会羡慕地说,他们家有娘呢。
后来长大懂事了,就不再提起了。
可谢慧齐知道,他一直没忘,要不然,也不会在生病难受的时候胡乱地管阿姐叫娘——别人家都有娘,他却没有,想来这会是他过一辈子到头都无法弥补的缺撼。
可这是她再疼他,再爱他,也没办法的事。
阿父跟她,都没法把他们的娘还给他。
这时候,谢大郎也停了抹棺的手,他看着小弟脸碰着的地方,转过头问静静地问谢慧齐,“娘亲长什么样的?我都忘了。”
看着大弟弟茫然至极的样子,这一次谢慧齐再也忍不住痛哭流涕。
她本来也有爹娘的。
可老天爷就是夺走了他们,让他们姐弟三个年纪小小,除了彼此,再无所有。
把棺材悄悄地埋好,确定这一家子人能照好自己好,徐黑山带着人歉意地先走了。
他们的货还没卖完,必须回京城里去。
那里是他们的生计,一年也不过走这一趟,耽搁不起,他们的家乡,每个人都有一家老小等着他们挣的钱回去养活。
谢慧齐带着弟弟们感激地送走了他们,又带了家人偷偷去看护这谷家庄园的一户人家。
她还记得那户人家住在哪里。
这户人家是谷家的仆人,谷家塌了之后,他们父亲在去河西之前带着他们来祭拜了母亲一番,谢慧齐还记得这一家的痛哭。
但现下也有六年多了,她还不知道这家人在不在。
不过不管怎么说,不管他们在不在,他们偷偷葬了他们的父亲,也该去跟守着庄子的谷家仆人打个招呼一声。
这毕竟是谷家的地方,她那个舅舅再远隔万里,他们也该与他的仆人知会一声。
谢慧齐是没抱着多大的希望去的,而且等她带着弟弟们走了一路,发现四周的景色荒芜,以前到处都种满了果实和树木花丛的庄园野草丛生,她就心生不好之感。
等她走了几条弯道,终在周围的打探之下找了那处她记忆中有印象的谷家仆人住的地方,已是午后了。
他们身上背着包袱,他们是打算在山里过年的,所以连铁锅都背在背上,一行人气喘吁吁来到了那处屋子,看到确有人烟的样子,谢慧齐也是没有想到。
还不等他们去敲门,那个院子的大门突然打开了来,有人走了出来,人还没看到声音就先传到了,“是哪家的人走错了路吗?往西边那条道走下去,就可以走到小谷河了。”
那老迈的声音响声后,人也出了门来。
那穿着旧色的袄衣的白须老者没想出来一看就是看到背着大包小包的好几个人,也是愣了。
等到他仔细看走在最前面的小姑娘,看到她眼里的泪光,看着她那张跟他家小姐再相似不过的脸,又看到了她身后跟着的蔡婆子后,那老者突然长嗷一声,一下子就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朝那小姑娘磕着头道,“是表小姐吧?我家小姐的小小姐吧?您回来了啊,你回来了啊,您回来看您娘了啊……”
他磕头不止,大郎二郎不需他们阿姐发话,就已经快步上前,双双扶了这个老家人起来。
那老家人一起来,看清楚他们的脸,一时之间流泪不止竟无法言语。
等到进了门,那老家人又慌忙要去给他们倒水,等到谢慧齐拦了他下来坐下跟他问及这庄园的情况,老家人这才平静下来。
只是这时候,他的脸也近乎一种绝望的漠然,“本来我跟我几个儿子一大家是一同守着大爷的庄子和小姐的墓的,只是后来他们呆不下去带着家里人进城讨生活去了,是我对不住老夫人大爷和小姐,辜负了大爷对我们一家人的器重。”
说罢,他一声不吭地就朝姐弟三人跪下,“小小姐和两个小公子回来了就好,要怎么罚,老奴谨遵小主子们的令。”
谢慧齐听了叹了口气,去扶了他来起来,她这完全没怪他的意思,怎么说她也只是个表小姐,就是舅父不在,也轮不到她来说道教训忠心耿耿的老仆,而且就是她也没想到这老家人还在,她还以为按一路所见的荒色这山里已经没人了,但她听老家人这么一说她这一时之间也有点费解,道,“舅舅这庄子是外祖留下的好地方,随便种点东西也可养活一家人,怎么就呆不下去呢?”
这老家人也是一脸愧色,还没坐好就又跪了下去,跟谢慧齐道,“不瞒表小姐说,我那三个孽子是给二爷他们打杂去了。”
谢慧齐没说话。
“二爷?”大郎这时候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是的,表大公子,”这老家人狠狠抽了自己耳光一下,脸上全是颓然,“是老五头没用,没守住大爷留下的铺子跟田地,那些都让二爷跟三爷他们抢去了。”
他说着,连哭都哭不出来了,眼里全是血丝。
大郎朝他们阿姐看过去,轻声问她,“这是阿姐跟我们说过的庶出的舅舅他们吗?”
谢慧齐轻轻地颔首。
她看着那愧疚不已的老家人,轻敛着眉头道,“我记着这些都归舅父族里暂时接管,等舅父返官回乡了再交还到我舅舅手里,怎么就到二爷他们手里了?”
谢慧齐这时实在不想称那二爷三爷他们为舅父,她对母亲这两个庶出的兄弟也实在没什么好感。
她记得当年出了事情她外祖母死了之后跳出来说要分家,不愿意被她母亲与舅父祸及的人就是他们。
但她舅父不是那等不做后手的事,而且他们阿父去河西之前,特意跟谷家族长“谈”过一次话,当时谢慧齐就跟在他的身边,很明显她阿父跟谷家族长就舅父的家财谈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话,谷家族长也信誓旦旦说族里公正,只会等到她舅父回来处置家财的一天。
但现在这是怎么回来?
那老家人这次又痛哭失涕了起来,“表小姐,表公子啊,你们要为大爷做主啊,他们说大家一家人在去蓠州的路上被杀死了啊……”
这消息尤如晴空霹雳,震得谢慧齐失声叫道,“谁扯的谎话?他们竟敢拿这话来蒙骗我舅父的家财?”
这老家人老五哭道,“表小姐,老奴也不信,可是老奴每隔一年都到了外官述职的时日就会去城门口候着等大爷,可六年了,到今天的十月整整六年过去了,老奴没哪一次在城口等到大爷回来啊。”
他就是不信,那些拿大爷全家死了分家财的人也拿这个把他们大爷的家财分了啊。
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何时的事?”谢慧齐实在忍不住心中的的愤怒,声音都僵硬了起来。
“姑爷带着你们一走,他们就这么闹了,前年大爷没回京,族里就做主把大爷的二十几个铺子,三千亩良田土地给分了,二爷三爷一人每个得了六个铺子,一千亩土,剩下的就让族长带头分了,”那老家人哭得一脸的眼泪鼻涕,撕心裂肺地哭道,“我那几个孽子,就是投奔二爷去了,是老奴管教不当,罪该万死呐。”
说着,不要命地往地上“砰砰砰”地磕起了头。
见他磕得又快又猛,谢慧齐怕他没几下就把自己了结了,就是脑袋气得发蒙,也还是快快地朝身边的周围示意,让他把人拉起来。
周围也是眼明手快,在那老家人快把自己头磕碎之前一个手臂就伸出,把人从地上捞了起来。
他力大无穷,把人单手抱在空中也不费力,虎目这时候也只管看着他们家姑娘,嘴里则请示道,“姑娘,我提着还是把他放在哪?”
“暂且提着。”谢慧齐怕他再跪再磕头,也不敢让周围放心。
这时候她朝蔡婆婆看去,蔡婆婆看到她家姑娘看她,凄凉地,“姑娘,那本来就是帮没良心的,当年他们也没少袖手旁观,大爷这么久没回来,他们的胆子大了。”
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慧齐听了眼睛就是一闭,这时候,突然有人紧紧抓住了她,她睁开眼,见是大郎,见他担忧地看着她,她勉强一笑,拍拍他的说,宽慰他道,“阿姐没事。”
说罢,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今年咱们家就在这庄子里过年吧,等过年完,我们就进城。”
不容她回避,就是为了探知舅舅的生死,她也要跟着弟弟们进城,去见那齐家的长公子。
那是她唯一认识的有身份的人了。
这厢同一时间,齐君昀正在听府里管事的跟他报今年田庄里的收获,听到管事的说今年多入了八万两的银,五千担粮,他眼皮也没抬一下。
等到管事的报完,他终于抬起眼皮,也不去看那诚惶诚恐站在下面的管事,朝记帐的大帐房看去。
此大帐户正是齐大齐二的亲爹。
见主子看他,他朝主子轻颔了下首,向他确认管事的没有虚报。
底下管事的朝大帐房点了头,这下差点哭了出来,忙掏出帕子擦头上冒出来的虚汗。
去年他手底下的人儿子事,吞了一万两银,主子爷差一点就让人活剥了他的皮,今年他若是再犯事,这皮也是留不住了。
管事的是真怕这主子爷,就是今年明明再确定不过不会出差池的事情,一站到主子面前,所有的有谱都变成了没谱,他就跟那待宰的羊羔一样,只等刀子落下。
现下见没事了,他一时之间也是虚脱,擦着汗的手一晃,身子软软地往后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