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营左侧的县城和城外大营,还有南营都有十几万人,但此时此刻,那些被俘投降的厢军和南营贼寇都不敢再出击了,也所幸他们之前有坚固的营垒,另外有长壕防御,若不是有这些东西,府军只要出动少量步兵和骑营配合,把这十来万人击溃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至得晚间,双方将士都异常疲惫了,徐子先传令下去,无得松懈,大量辎兵掌火把,弓手与贼营继续对射,床弩尽量发射,使敌警惧,不能全力压制射箭,矟手和盾手加工兵则继续堆积土山。
贼兵也知道土山要紧,距营门几十步,一旦堆成,则府军对其有居高临下之势,到时候会被压的抬不起头,根本守备不住了。
到半夜时,敌营突然大开,有数百披甲贼兵持长矟,大斧,长刀猛然而出,其全部披铁甲,当头是贼兵重将,有一长大汉子双手持矟,府军将士难是其一合之敌。
徐子先站在土山之上,见状简直跃跃欲试,很想自己去会会那大汉,那大汉估计就是刘茂七,当是李开明麾下的第一猛将。
但府军诸将怎么会叫中山王亲自去迎敌?当下刘益抢先一步,跳下土山,负土堆山的正是水师将士,刘益就在山上主持大局,见状抢先,其余诸将无奈,只得让与刘益了。
刘益持双刀,而刘茂七则是两支长矟,其以长击短,大开大阖,劲力大,动作极为快捷,常人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被他长矟刺中了。而刘益则擅短兵突袭,招式绵密,两人一接上阵便是连续出手,刘茂七不停的吐气开声,将长矟刺,挑,挥,抡,不停的袭向刘益,而刘益双刀则迅若闪电,不停格档之余,还时不时的加以还击。
两人一个是成名很久的贼寇大将,另一个是将门世家出身,又在江湖厮混多年,搏杀经验十足,且杀心重,杀意足,对阵之时不满一刻,刘益腿部被刺中一矟,好在有护胫在,伤势不中,刘茂七也被横刀划中胳膊,看起来鲜血淋漓,伤势亦不重。
大将相斗之时,大量的府军将士已经结阵,长矟在前,盾牌手在两侧,喝呼声中,战技娴熟又配合默契的府军将士将数百来袭的贼寇击溃,刘茂七亦被败逃将士裹挟入营中,至此时,双方都明白胜负已分。
至天明时,大量府军弓手爬至堆积完成的土山之下,攻守之势倒转,土山高出北营,府军弓手开始居高临下的射箭,将诸多贼寇射的抬不起头来。
双方至此恶战两昼夜,很多将士处于脱力的边缘,便是徐子先和诸多重将都是双眼遍布血丝,很多将士一边开弓射箭,一边就脱力倒下,甚至一倒不起,已经是疲惫之极,昏晕过去了。
到午时,贼寇更加力不能支,反击的箭矢绵软无力,毕竟其大半是新募矿工,就算矿工是天生的好兵,又经过苦训,而且知道战败的后果严重,所以咬牙苦战,但他们毕竟没有经历过府军那样的严格的训练,战技和装备也不及府军,在这样强度的攻击之下,已经难以再支撑了。
“我终将为中山王穿鼻?”李开明两眼遍布血丝,看着如蚁群一般不停的攀附到土山上,又向下俯射的府军弓手,脸上显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来。
在府军攻击的第二天时,李开明以为中山王会暂停攻击令将士休息,因为很明显有不少府军将士因为疲惫而丧命,以中山府军过往的战例来说,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日夜不休的仰攻营盘的苦战。
据李开明等人估算,连日苦战,府军减员已经近三千人,最少有四五百人战死了。万人大军,哪怕是禁军也承受不了减员三成的死伤,将领会被怨恨,士兵会厌战,惧战,乃至仇恨将领,甚至在将领背后放冷箭。
这是多少次战例写明之事,古往今来,能在这样的苦斗中不眠不休,经历严重的死伤而士气不堕的军队,真是屈手可数,寥寥无已。
叫李开明极为郁闷和不甘的便是,眼前的这支府军便是传说中的强军,死伤三成,仍然军有战意,攻击不停。
在其眼前,土山之上已经对北营形成了绝对的压制,在营盘之前,大量的府军长矟手摆开,如林般的长矟横举,在矟手之前,则是大量的盾牌手高举长盾,苦战两天,铁甲破损,浴血,染满泥污,而集结了两千余人的矟手和盾手,坚如铁块,固如磐石,根本已经不是李开明和他的部下们能抵挡的了。
攻击土山一战,是李开明多年的老部下,又是刘茂七亲自率领,在阵战之时,李开明亲眼看到,对面的长矟手一人架,两人刺,盾手在两翼之前游走,防御长矟手的横阵,不使游兵破阵骚扰,矟手则持续向前,每个矟手间几乎没有丝毫间隙,对面的贼寇将士搏杀经验异常丰富,也擅用长短兵器配合与敌厮杀,然而在中山府军面前,他们的阵列,游斗,搏杀的战技和经验,这些东西都象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了。
单打独斗,很多府军不过是参军一年多时间,不要说和刘茂七这样的大将比,和普通的贼寇一对一的搏杀,府军将士也多半不是其对手。贼寇多半是河东代北和秦凤路人,更有河南路河北路的燕赵中原男儿,身形高大孔武有力,厮杀多年,不停的锤炼战技,一对一的放手搏杀,闽人为主的府军将士绝不会是其对手。
但矟阵一成,几乎毫无破绽,众多持矟府军彼此配合,长矟不停的翻,架,刺,每一轮刺杀过后就是带出一蓬蓬的血雨,很多被长矟透体刺过的贼兵当即就死了,不死的反而更痛苦,被刺中要害,多半是胸腹部,剧烈的疼痛使人连叫喊都喊不出来,躬身在地,鲜血沽沽而出,翻滚着象是热油煎着的大虾,要痛苦很久之后,才在没有指望的情形下死去。
在这样锐利的攻击之下,在府军矟阵之前已经没有什么贼寇敢于正面抵抗了。
李开明目瞪口呆,哪怕自己一方面临最凄惨的失败,他亦是为这种攻击性极强的锐阵所惊。贼寇战术战法,包括重弓手,重远程,都是源于大魏禁军,禁军一都百余人,矟手和盾手相加二十多人到三十人,余者七十多人大半是弓手,小半是弩手。
正面以长矟列阵,一往直前,不停刺杀,自己一方战损一人便补一人,哪怕全身浴血,阵列被打出一个又一个缺口,这长矟阵列却是始终在向前方突进,还有很多弓手看到突破营门在即,干脆抛掉长弓,他们很多人连铁盔都不带,头上戴着笠帽,穿着两当铠模样的皮甲,内着锁甲,身形相当灵活轻便,多半手持横刀,从北营大门两侧攀爬而上,遇到抵抗的贼寇便是挥刀而战,若无抵抗,便不停向上,然后从营门栅栏处钻过来,或是爬过尖木,在翻越过程中有很多弓手战死,或是翻越时被尖桩刺死,但更多的弓手还是源源不断的攀爬而来。
李开明身边是身上多处受伤的刘茂七,其面色腊黄,也是两眼满是震骇之色。
听到李开明的话,也感觉到大掌盘话语中的无力,刘茂七勉力挺直身体,沉声道:“李哥,咱们确实不是中山王的对手……他这府军,太强,太强,太强了。他们就是这么和咱们硬耗,咱们有十来万人放在中阵南营,他们根本不在意,咱们守北营的有一千多老弟兄,剩下的都是矿工中的勇悍之徒,编练两个月,也打过仗,算得精锐了,还有地利之便,武器,铠甲,也是用的最好的,可是没用……他们就这么打,硬打过来,昼夜不停的打,生生把咱们打疲了,打穿了……”
李开明静静的听着刘茂七说话,营门处已经开始崩盘了,流寇中的老弟兄,那些队官都头也压不住阵了,大量的矿工新兵开始转身逃走,根本弹压不住,最多再有一两刻功夫,整个北营就会崩盘。
刘宗弟,李开亮等人已经跑过来,众人大声道:“大掌盘,得叫兄弟们走了,再打下去,老营精华就都折在这里了。”
李开明微微苦笑起来,其实这一战之后,能逃生的老营弟兄不会超过五百人,这还是预先已经送走一部份之后的结果。
这一仗输的极惨,不仅他盘踞东南的野心彻底被打灭了,连在中原纵横多年,对他不离不弃,拥有强悍武力和坚韧精神,百折不挠的老弟兄们,也是折损了大半。
此战过后,李开明等若是被打断了脊梁骨。
刘茂七话并未说完,他咳了两声,接着道:“咱们和中山府军硬打是不成了,李哥,要想想日后走的路了。”
“这事咱们躲起来,慢慢想。”
“嗯。”刘茂七心情沉重,他这样的汉子,残酷嗜杀,但本性不恶,他在营中赏罚分明,行事公正,哪怕是厮杀,甚至在为流寇时裹挟百姓,杀戮无辜,本意还是想替穷兄弟杀出一个清平世界。
这一次惨败于府军之下,他感受到的不仅是南安府军的强大,还有府军将士无比坚定的信念和不畏死伤的决心,这些好男儿好汉子能被中山王这般驱使,说明这中山王自有过人之处。
刘茂七的内心,不可避免的有了一些动摇。
李开明此时却不欲多想这些事,而是安抚住自己的副手,然后又回头看看营门,颇为痛苦的下令矿工组成的中军出战,自己的一个老弟兄戴上笠帽,换上蓝袍,假扮成李开明本人坐镇,其和刘茂七等人,分别自山后攀爬而上,在诸多老营弟兄的簇拥下,趁着暮色深沉,开始往山脉深处赶去。
在近县城的山上有很多开出来的坡田,隔道山谷就是村落,还有不少铁场矿坑和高炉,若太平时节,哪怕入夜了也到处是高炉的火光,村落的亮光,但在此时,天色一黑,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那些曾经的铁场和村落已经荒废了,象是一张张张着嘴巴的怪兽。
李开明等人在山中行走着,他们速度极快,府军一旦破营很可能循路追赶,没有人敢怠慢其事,一旦陷入重围麻烦就大了。
在李开明等人逃出后不久,假冒的替身被人发觉,这一下贼寇的士气彻底跨掉了,整个营盘也直接崩溃掉。
大量的矿工如苍蝇一般在营地里狼狈奔逃,府军开始控制营区,将矿工和少量的贼寇往营中间挤压,到了子夜时分,最终兜住了四五千人左右,有第一个人开始抛掉武器投降,接着便是成百上千的汉子丢掉武器,跪伏在地,有人开始哭泣,接着很多面色茫然,神态如死人般的汉子都捂着脸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