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红旗竖立之后,接着传来喇叭声响。
每个小队和各哨,各都之间开始尽量拉开距离,但由于这是一个较狭窄的山谷地形,拉开后的效果并不佳,两千人看起来象是猬集在一处的刺猬,施展的空间并不很大。
特别是对弓手来说更是如此,叫他们施展的空间不大,甚至只能几个人站在一处,轮流仰射或平射。
接着徐子先下令击鼓。
距离陈于泰等人的距离是三里左右,也就是一千五百步左右,每十步一击鼓,百步十鼓,千步百鼓。
鼓声单调平乏,但当敲击到二里之外时,也就是初步脱离了灌木和碎石地带,越过数座哨楼箭楼之后,也越过了余火尚燃的木栅区时,鼓声开始变得激昂起来。
这时喇叭声再响,吹出了一种类似天鹅声调的悠长,激昂的感觉。
两千多武卒和厢军将士一并呐喊起来,其声如雷,滚滚而过。
对面的海盗也在叫喊,不过相比厢军和武卒们的整齐,海盗们的呐喊显得杂乱无章,有气无力。
两边对比之下,海盗方面明显在阵列和调度,还有士气之上开始落于下风。
对面的海盗开始着急,有不少大头目率着部下开始胡乱叫骂起来。
这样反而更是拉开了海盗与正规军队之间的差距,除了整齐的喇叭调动士卒呐喊外,武卒和厢军这边并没有多余的反应。
在接近二百步距离时,一个个方圆阵更加明显了。小队的小旗,哨旗,都旗,层层叠叠,相当的密集与整齐,步伐一致,所有将士行走如一,发出沙沙的脚步声,鼓点声,喇叭声,叫喊声,两千人的队伍如同一人,一个个小型的阵列象是一层层的鱼鳞般,重叠迭加在一处。
这中间也并不是没有任何杂间,三百多厢军其实是被摆在一翼,并且将手中的长兵器多半换成了障刀或是普通的腰刀,然后多半手持长弓,四百多不到五百人的弓手,大半多是厢军担任。
他们在鱼鳞的外围侧翼,董瑞祥和李星五原本不太满意这样的安排,他们认为自己的部下也是积年老卒,其中颇多正处壮年,勇猛敢战的锐士死士,若是以厢军将士为排头,败敌破阵,不在话下。
但看到南安武卒如鸟兽般自两侧和南坡中攀爬而下,而团练锐士是从牙将和骑兵都中挑选强手,轻松击败了栅栏区守备的百余海盗,将外围稳住,保护后来将士结阵的神勇表现之后,两个厢军将领也是对自己部下的能力产生了一丝丝动摇和怀疑。
毕竟团练前锋能做的事,自家的部下做起来似乎是有些困难?
就算往北坡攀爬时,一路艰难困苦,很多人的身上被碎石扯破,身上鲜血淋漓时,厢军们不乏抱怨,沮丧,士气不可避免的有些低落,对爬坡邀战的结果有了一些悲观的看法。
在这种时候,南安团练的武卒们却是一声不吭,只是继续跟着武官们前行,不吭声,不抱怨,也并不故作坚强。
在那个时候,董瑞祥和李星五的信念就动摇的更加厉害了一些。
自家的将士,似乎比起武卒来相差甚远?
这种念头一起,就再难压制,等到了山坡下列阵时,厢军将士还在乱糟糟的寻找军官和自家站立之处时,武卒们早就整队完毕,如果不是要等候厢军弓手,怕是一千七百人的武卒早就可以击鼓前行。
在阵列之上的差距,似乎是被拉开的更大了。
到了鱼鳞阵成,武卒们调匀呼吸,跟着鼓点整齐划一的前行时,这种差距就似乎更加明显了一些。
到最后时刻,厢军将士们已经被武卒所折服,在听到铜哨响声时,看到武卒弓手纷纷停步,给长弓上弦时,这些厢军也是赶紧做同样的事情,到这个时候,他们心里最后一点的傲气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能在这样的军队里当一个弓手,也算是一种荣耀了。
不过厢军将士们感觉悲哀的是,在禁军中,弩手要求是身高力壮的大汉,弓手的要求也不低,在着装,待遇,标准上,弓手或弩手其实高于普通的禁军士卒。
但在南安团练里,弓手和弩手的标准待遇,似乎是要比普通的武卒要低了那么一些。
就是支援,扰敌,与敌方远程力量对射,使其不能安心用箭雨覆盖冲击的武卒,除此之外,也就没有别的事了。
在禁军中,弓箭手才是克敌制胜的主力,也是防御的主力,在南安团练这里,似乎是恰恰相反。
“红旗两点,五步一鼓!”
鼓声开始变得快捷,在走了五十步后,双方距离百五十步,这时海盗中的神臂弓已经上了弦,并且开始准备击发了。
徐子先视一切,眼中唯有不远处的海盗阵列。
在这个时候,他若有明悟,战争就是这样。
自己一方的训练,装备,士气,指挥序列和阵法,一切要准备停当,同时就看对方是否愿意会战。
会战就是双方都有赢的欲望,或是都不能输,眼前这一场战争,就是属于双方都不能输的战事。
然后就是看地利,双方士气,人数,装备,同样要看将士们的训练和摆开的阵形。
从海盗们占据的地理环境来看,最基本的对地形的利用还是办到了。
但也就是如此了。
海盗们两翼拉的很开,这造成了弓箭压力会相当分散,不利于第一时间给突袭的武卒带来更多更大的杀伤,造成更大的压力。
他们的中阵偏后,应该是想以弓手给武卒更多的杀伤后加以突袭反击,但这样的做法显得心虚,也易于武卒突进时有更大更多的空间。
彼此间拉开的距离有厚有薄,有长有短,看起来相当的不协调。
并非海盗不愿摆开严密的阵列,也不是不愿,而是他们毕竟没有相关的训练,海盗的战事,要么是突袭百姓,要么就是在海上与水师交战。
海战的形式在目前来说还是相当散乱,基本上就是一团乱战,彼此冲角,利用风力压敌船上风,用八牛弩射击敌舰,冲角撞击,跳帮战靠的是勇气和个人战力,海战很难,也不太需要阵列之战的训练和战法,这就造成了海盗们凶野彪悍,却是不擅长阵战的现状。
徐子先轻轻点头,知道自己无需犹豫,迟疑,或是惶恐了。
这一战的胜利果实,在这一刻,他已经很确定的可以采摘到手中。
“红旗三点,三步一鼓!”
高时来听令而行,将手中所执大旗,奋力向前挥舞起来。
从徐子先和高时来的角度,如果不是身形高大,怕是只能看到一顶顶铁盔或是笠帽。
战场指挥要居高临下并不是说笑,如果有条件的话,徐子先理应坐在高竖起来的指挥车里,或是居于高、岗之上,这样才能真正明确和不出差池的指挥战场。
但此时只能凭偶尔的一瞥,然后凭经验,感觉,和战场的判断来下决断了。
秦东阳在队伍左翼,刘益持双刀于右翼,张虎臣和林存信,李福祥等人在中阵之前,是前锋之后的后劲。
更多的武官跟随在后,这一次的鱼鳞阵与禁军或厢军的最大不同,乃是每个武官都走在阵列的最前头,队官于武卒之前,哨官于队官之前,都头于哨官之前,营官于都头之前。
旗帜之下,大步行走的就是一个个高职武官,然后是披坚执锐的中下层武官们。
南安团练共有铁甲一百三十余副,现在俱是穿着在武官之上。
两翼最前的游兵,要吸引箭雨,除了铁甲之外,尚有不少人持着皮盾游走。
待进入百步之后,等待已久的箭雨终于落了下来。
海盗们按捺不住了,少量的神臂弓先击发,啪啪的响声不绝于耳,神臂弓开了头,接下来便是普通的长弓亦是早就引而待发,待神臂弓先发的声响传开,大量的海盗亦是将手指一松一放,将长弓重箭给施放了出去。
百步距离,对神臂弓来说是恰好的距离,其理论上的射距是二百四十步,实际的杀伤力就是在百步。
未着铁甲者,神臂弓在百步内一样能轻松射穿人体,并将其重伤。
着铁甲者,亦要小心提防要害地方,要是咽喉,腹部等身体要害被弩箭射穿,仍是大有可能会致命。
百步之外,则哪怕是需要用扳指引发射出的铁胎弓亦很难致命,除非是倒霉到家的衰运缠身,否则穿铁甲的将士,在百步距离被步弓引而射之,连轻伤都不太可能。
两翼游兵在箭雨中继续向前,大量的箭矢落下,大半是斜插在地面之上,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灌木从。
也有一些箭矢落在这些游兵的铁甲上,盾牌上,发出叮叮当当或是笃笃的沉闷声响。
“红旗倾斜向前,擂鼓!”
徐子先尽量站在高处,发觉两翼游兵在箭雨攻击下还是持续向前,左秦东阳,右刘益,两个大将的身影相当明显的走在最前,由于还没有擂鼓,尽管距离相当接近了,所有人还是按着三步一鼓的频率在快步行走着。
时机已至,没有必要犹豫。
剧烈,坚决,快速的鼓声猛然响了起来。
按军规训练,听到快速的擂鼓声之后全军开始呐喊冲锋。
游兵,两翼前锋,中军,左右后阵,其实鱼鳞阵就是一个整队,相隔并不太远,在激烈的鼓点声中,两千余人发出呐喊声,尽管全速冲刺,阵线只是略有倾斜,还是保持了基本的完整。
到这个时候,团练与海盗的高下已经相当明显,海盗原处未动,只是有弓手和弩手在阵线上射箭,但由于没有训练和调度,几乎就是各自为战,箭雨时急时疏,阵线已经相当凌乱,有很多海盗猥集在一起,也有很多拉的很开,显得战线相当的混乱。
面对即将到来的冲击,海盗们也是在发出骇人的呐喊,只是他们的喊叫声差次不齐,这就显得有些气势不足,从眼下来看,最少在场面上团练已经远胜于缺乏组织性的海盗。
徐子先神色从紧张,激动,略微的惶恐转变为从容,甚至是有些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