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盏,奶。房签,三脆羹。”
“第三盏,羊舌签,萌芽肚眩。”
佐酒的菜俱是爽口的肉食,是极佳的下酒菜,酒也是绵软的黄酒,这个时代,哪怕是武夫,也很少有人喜欢喝烈性的烧酒,下口太辣,不太合贵人们的心意。
只有刘益那样的老酒鬼,喜欢喝那种烧喉咙的烧酒,可能酒性烈,容易醉的原故吧。
徐子先慢慢品酒,酒性软而醇厚,还加了糖,这叫他有些不习惯,毕竟穿越前要么是喝葡萄酒,要么是啤酒白酒,这种加糖的黄酒,喝起来感觉怪怪的。
羊舌签是炙烤出来的羊舌,配上一些佐菜,用签子圈起来,切改刀切成不同的形状,这种签菜在大魏一出现就风靡一时,据说现在在日本很流行,倭人喜欢用签子卷起海苔和米饭,名为寿司,反过来又在福建一带有所流行,毕竟美食无国界,只要好吃,就会有人效仿。
“第四盏,炖鸭掌签,鹌子羹。”
“第五盏,肚仁烩,鸳鸯炸锅。”
众人边谈边说,都是穿着简单的箭袍,由于是跪坐饮酒,各人都是穿着崭新的长筒白袜,想必临来之前还洗了脚,否则在酒宴上闻到浓烈的脚臭,可是会令人食难下咽。
酒过数盏,又多是青年人,众人俱是放浪形骸,开始大呼小叫的劝酒。
起兴之后,姚平忠跳起脚来,令人取了剑来,当众舞了一段剑舞。
徐子先也瞩目看着,这可不是后世的舞蹈演员演的那种软绵绵的舞蹈,将门高手,哪怕是表演性质,也是剑招绵密,不露丝毫破绽,待种纪也起来,两个青年男子对舞,彼此剑招相接,也能看的出明显的风格不同。
种纪是绵密周全,如江河奔流,永远断绝之时。
姚平忠却是大开大阖,舞动之时也有杀机显露。
众人鼓掌相合,徐行伟开心之际,对徐子先小声道:“还是这般武夫聚会,更合我的胃口,当初在福州,徐子先的雅集为第一,其实我老大的不耐烦。”
徐子先哑然失笑,对徐行伟道:“子张兄受苦了……待我回福建,也办个雅集,但只谈论兵法,剑术,弓箭,每期要根据朝廷邸抄,做一策论,子张兄参加否?”
“舞刀弄枪愚兄喜欢的很,每期一策论,有些挠头。”
“要有所感而发,无所感就交白卷好了。处罚就是一桌上等席面,无伤大雅。”
徐子先倒是真的在此事上有所打算了,通过种纪和姚平忠的表现,叫徐子先感觉到了将门世家子的潜力。
福建路和邻近的两浙路,荆南和荆北,还有两广,也各有一些将门世家在。
不一定都如西北世家那般出色,但只要把雅集的名头弄起来,肯定也会有相当出色的人才前来。
徐子文的雅集,专门有人从江陵赶过来参加,为的就是能参加天下有数的顶尖的雅集,用来扬名立万。
如果能办起与之相当,或是犹有胜出的聚会,对人才的收罗招致,会有相当不错的效果。
“我当然要参加。”徐行伟看看在一旁的魏翼,说道:“燕客也参加。”
“子张兄太专断了。”魏翼表示不满道。
“你还说?”徐行伟似笑非笑的道:“难道你不要讨好明达?”
魏翼和小妹的婚事,只要进士名单一下来,回福州就能定下来。
两家都愿意,两个当事人也愿意,当然是天作之合。
就是魏翼的功名不下来,这桩婚事就有那么一点不般配。
若是去年的徐子先,这门婚事还算门当户对,以现在的徐子先的权势地位,想来也是魏家高攀,一个进士抵的过家世,要是连进士也没有,那就相差太远了。
魏翼这两天神思不属,在酒宴上也是发呆为主,可不就是在悬心。
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更多的客人赶过来了。
“四更了,还有一更时间发榜。”有人大声叫道:“今日与会的同年,都能高中。”
一阵轰笑声传来,接着传来一阵拖拉桌椅的声响,显是新来的俱是举子,都是约好了来这与东华门不远的飞燕楼中,静候新科进士名单传递出来。
沿着朱雀大街东西的酒楼中,还有各家客栈,想必都是有不少举人彻夜难免。
一朝金榜题名,天下知闻,这可不是虚言,进士名录会汇编成册,记录在礼部和吏部的档案之中,同时通过邸抄传阅天下。
新科举人的行状,包括祖上三代,本人的姓名和籍贯,身貌特点,都会用小册子的形式传递天下。
在各路的缙绅册里,一旦中了进士,才有侪身于其中的本钱,否则的话,哪怕通过发解试,中过举人,仍然是穷措大,上不得台盘,诗写的再好,名气再大,始终是个“名士”,而只要中了进士,只要不被追夺禁毁出身以来的文字,这一辈子都是官员,是“缙坤”。
虚名之外,就是有实际的好处,俸禄优厚,待遇也优厚,很多实际的好处都会接连不断而来。
免身丁,免田赋,政治和法治上的特权,融入官僚集体之中,家族成为缙绅世家,从此不再被杂税丁役所苦。
除了原本就是官绅世家出身的举子之外,多半的人都是希望能通过考试改变自身和家族的命运。
寒门读书的士子,能走到眼下的地步可是相当的不容易。
没有人想再苦读三年,再考解试,再入京考一次。
每次考完出来,总得要歇息一两天才能回过神来,那种疲惫,可不比挑几百斤的麦子走山道更轻松。
“人中兄?”楼下有人接着道:“神思不属啊,这几天还在研究你的农学?”
“可不是,有名的农呆子嘛。”有人接着道:“陈人中这几天是把京师的各家书局转遍了,农书买了一大堆,看来真是有志于此了。”
有人笑道:“若人中兄能中,为一方父母官,那地方的百姓可是有福了,最少每亩能多收三五斗上来。”
众皆大笑,大魏的制度是年龄越大,考中进士一般也只能任佐杂官,前途不大,所以年过四十还至京考试的举子相当稀少了。
没有大的前途,付出太多,能坚持下来的当然就少了。
朝廷主要是为国养才,而不是希望一堆中老年人为了富贵一辈子钻在书堆里,故纸堆里的学问究竟有限,这是太祖的原话。
入京考试的举子,多半是二三十岁的壮年,一般的人如陈佐才那样,二十来岁考过一次,最多两三次,也就放弃不考了。
青年人说话直接,众人也明显在戏谑那个叫陈人中的举子,徐子先不是太在意,转头一看,却是见身后的方少群正凝神细听着。
那个叫陈人中的举子沉声道:“若真的能叫治下百姓多收些吃食,那就真的是天大的善政了。不瞒诸位,经世致用的学说,我看过不少。凡治安,刑罚,名教,钱谷诸事,现在地方治政是以财赋为第一。财赋收的多,考评就是上上,别的事都是假的。因为朝廷要养兵,但以在下看来,足兵也要足食。财赋都被朝廷拿去养兵,地方上的百姓却是衣食无着……在下是荆南郴州人,我们荆南的百姓以白天耕田,晚上为盗闻名,老实说,郴州确实多盗。然则,若不是衣食无着,赋税过于沉重,百姓难道乐于为盗?郴州去岁大辟人数是七百四十一人,上报提刑司的不过数十人,国家每岁大辟三千余人,其实光是荆南一路,每年大辟人数都超过万人。那是捕盗之后,当场便加以刑杀,以大魏律,盗案不报,就是地方官府捕盗之后可以当场刑杀,无需上报提刑司周知。我荆湖南路一路,一年被杀的盗匪多达数千人,可是盗贼却是越杀越多,所为何来?百姓太苦了!若是人人衣食周济,何苦冒着大辟的危险去为盗呢?所以在下于农事上多下功夫,能叫几户人家多收些粮食,少几个被大辟杀头的盗贼,在下自以为便是善政了。至于考评上上还是下下,却不是那么叫人在意……”
四周一片寂然,徐子先也是有些动容。
举子之中,居然也是有这样的人物,令人从内心赞叹其人的品性和为人。
而且,嘴说是没有用处的,这个陈人中被人称农呆子,看来真的是在农政之事上下了苦功夫,若其人真的有所成就,那就是个了不起的农学家了。
“这穷措大……”姚平忠也赞道:“倒是个有心人,要不是他们人多乱哄哄的,我要请他上来喝两盏酒。”
“会有机会。”徐子先笑着说了一句,再和方少群对视一眼,又看了眼陈佐才,陈佐才会意,自后座席间慢慢起身,往楼下去了。
“第六盏,沙鱼脍,炸沙鱼汤。”
“第七盏,炒鳝鱼,鹅掌炖。”
“第八盏,螃蟹酿,奶、房玉蕊羹。”
“第九盏,鲜虾羊蹄脍,南炒膳。”
“第十盏,洗手蟹,鲫鱼汤蛤蜊。”
每一盏都是换着新鲜的热菜或汤上来,佐酒极佳,人们慢慢饮着酒,闲聊,或是起舞助兴,并没有召歌妓,却也是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