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威面沉如水,却也知道此辈不宜喝斥,否则就算现在凛然听令,事后徐子威的风评会一落千丈,得花好大功夫去弥补,反正两千多人的禁卫加上白虎旗一至,天大的事也能解决,至于刘知远的安危,徐子威也不是太担心,南安侯府才一百五十人,要是把王直的部下加上,凑个五六百人攻打大参府邸,怕是还有机会,现在分王直去韩钟府邸,徐子先只带一百五十多人去杀刘知远,这岂不是痴人说梦?
刘知远府中的那些元随牙将,难道都是泥雕木作?
徐子威唤过自家牙将,吩咐道:“快马至大参府邸,离远了喊话,禁卫将持白虎旗至,叫大参府邸务必多撑半个时辰。”
“是,小人即刻就去。”
“话传到了立刻来回报,”徐子威笑了笑,从容道:“注意看看徐子先那边的情形,我怕他看到事机不对,提前跑了。”
“是,小人会见机行事。”
这个牙将是从福州带过来,对南安侯府与赵王府的冲突是心知肚明,当然是知道徐子威最想做的是什么。
救刘知远都在其次,最要紧的是把徐子先给解决掉。
不仅是解决掉储位之争的大麻烦,也是把福建路的钉子给拔附掉。
除掉徐子先,齐王的布局心血完全浪掷,郑里奇杨世伟等人会再考虑是不是要依附赵王,而昌文侯府可以安抚,陈文珺既然还没有嫁,不妨再嫁给徐子文。
以昌文侯府的现实考虑,陈敬笃把女儿嫁给徐子文的可能性也是极大。
大魏又不提倡妇人守节,仁宗皇帝的皇后是个寡妇,武宗的皇后,嫔妃,有不少是改嫁的,皇后干脆是离婚的妇人,皇帝也不在意。
夫君尚在,妇人再嫁,居然还能当皇后,当然会有一些腐儒嘀咕,但嘀咕就嘀咕,武宗的皇后所生的嫡子一样当了皇帝,就是文宗。
也就是说徐子威和徐子先等人,都是再嫁妇人的后裔。
怎么可能会介意陈文珺未过门的婚约?
只要杀掉徐子先,整个福建路还是会回到正轨,逐渐为赵王父子所掌握。
福建的泉州,漳州,福州,三州的赋税抵得上云南和贵州两路,人丁,工商,对外贸易,都是极为繁盛。
掌握福建路一地,等于掌握了大魏五分之一强的赋税来源,岂能说不要紧?
大魏二十三路地方,一路占五分之一的赋税,赵王府多么重视对福建路的经营,也不为过。
这也是赵王聪明的地方,当年封藩出外,以天子生父的身份,去江陵又如何?但江陵好几家亲王,几十家国公,国侯过百,这样的地方宗室势力和地方官绅的势力都是极强,赵王是天子生父又如何?就算是天子,宗室和文武官员地方豪强,硬顶天子的事情又少了?
还是福建路好,地方富裕而政治圈子较为简单,事实上如果不是冒起个徐子先,打乱了赵王在福州的布局,怕是与昌文侯府的亲事一成,文武军政加上财赋,已经逐渐落入赵王彻底的掌握之中。
“也不算太晚……”看着还是乱糟糟的郎卫队伍,徐子威不无得意的想。
只要大事能成,徐子威不介意再多等一会儿,也就是半个时辰。
……
“时间差不多了?”徐子先扫了一眼北边和东西两侧,远方的宫城当然看不到,不过可想而知宫中今晚肯定也不会消停。
再闹下去,估计宫中派的人就要赶过来了。
东西两侧,到处都是成片的宅邸,现在的时间也就是十点不到,刚刚是二更天,往常这时候,各深宅大院里肯定还不消停,喝酒听戏闹腾个不停,总得快到三更时,才会如现在这样四处安静下来。
现在到处是黑漆漆的,黑暗处定然是一双双眼睛在盯着这边看,不过徐子先浑不在意,手按着障刀,好整以暇的和刘益说着话。
“够用了……”刘益闷声道:“想一个人也不死,也不可能。”
在两人身前,是临时拆下来的门板,几十副门板临时加了把手,找的铁匠和木匠制成的硕大的临时盾牌。
人手很好手,一拍门就叫出来,半个字也不敢说,平时这些人可未必这么好说话。
众多的福建人在京师人眼里就是标准的蛮子,连很多南方人造的房子,比如大门,在燕京里有一个相当别致的名称,就叫蛮子门。
京师重地,天子脚下,百姓看外地人都是有居高临下的感觉,虽然自家只是一介白丁,可不妨碍他们鄙夷外地来的达官贵人。
再贵,也是南边过来的蛮子。
可是在长矟和障刀之前,不管是拆门板,还是拆梁柱,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废话一句。
当然事后徐子先也会照价赔偿,现在他可没有这个闲心。
二十多面门板改制的盾牌,两个拆掉的房舍梁柱改成的撞木,加上皮索,削尖了梁柱头,虽然还不是很合用,但也够了。
高时来和田恒两人跟在吴畏三,金抱一身后,然后是每个撞木后站立十人。
二十余人抱着二百多斤的撞木,神态也是相当的轻松。
张虎臣,刘益两人,各领五十人,手持长矟和障刀,跟在一面面盾牌之后。
刘知远府中的那些守备力量,不被张虎臣放在放在眼里,要小心谨慎的就是那十余支神臂弓,二十步以内的距离,神臂弓能射穿铁甲,就算扛着门板制的盾牌,也是必定会有人被射中,一旦射中,非死也是重伤。
但不能再等了。
纵火只是疑兵之计,真正的杀招就是冲入眼前这大参府邸,大刀阔斧的杀过去。
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粗暴,就是这么杀进去,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大事就算成功了。
只要刘知远死,哪怕天子亲至,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死了刘知远,皇帝花费好几年时间布的局算彻底被毁灭,只要天子还不想大魏亡国,就得把韩钟留下。
只有韩钟这个积年的宰相留下,朝局才不会混乱不堪,不会给敌人机会,也不会给宗室机会,天子要是这么一点分寸也没有,就是连中人之姿也没有了。
韩钟都留着,有什么理由为难身为近支宗室的徐子先?
“我和你一并冲。”徐子先慢慢脱下紫袍,露出身内的青色箭衣。
刘益没有劝阻,一旁的张虎臣也没有劝,倒是更远处的陈佐才和陈道坚一脸焦急,想过来劝说,但是被带着人四处游弋的金简给拦住了。
今晚这情形,徐子先带队的意义重大,旁人替不了。
另外他已经入得武道之门,普通的禁军武官都不是现在的徐子先的对手了。
徐子先取了一柄巨斧在手,心中却是一片宁静。
其实徐子先更擅长用障刀,他的刀术已经算是入门,体能,经验,调匀气息和发力之法,都是已经达到最佳的境界。
每天劈斩不停,马上挥刀,马下的劈斩动作,都是刘益精心教导,用的都是最好的办法,出招的速度,回力之法,都是武学世家的不传之秘。
这些东西,其实就是军功贵族和武学世家多年积攒的经验,怎么发力,怎么保存力气,出刀的角度,速度,力气,回招防护的力气和法门,说起来很复杂,也确实要千锤百炼,其实还不脱正常武学的范畴。
那种飞来飞去,飞花摘叶可以杀人的武学,并不存在。
但将门世家的杀人武学,则事实上存在,并且也确实相当的有成效。
一个北虏精锐,能力敌十余大魏禁军,远射,驰射,马上侧身射箭,返身射箭,近战格斗,都是令禁军难以抵敌。
马上射的准,马下步射更远,更准,重箭之力可以破甲。
这种精锐,在北虏那里叫怯薛军。
一队禁军遇到一队怯薛,往往被斩杀干净也不能反杀对方一人,很难力敌。
而大魏禁军的西军将门,比如种家或姚家,或是贺家,折家等诸家族中的子弟,以一人对敌五六个怯薛军,却也是不在话下。
比敌人射的更快,更准,力道更沉,近战格斗,反应更快,力气更大,出招稳准狠,往往是电光火石之间,就可以斩杀敌人的头颅。
徐子先也差不多到了这个地步,只是还需要更多的经验,还要把身体锻炼的更加强劲。
当然到这种地步也差不多了,真要把力气练上去,非得把身体练成一个武夫样子不可,他又不可能始终披坚执锐战斗在第一线,没那个必要了。
就以现在来说,能让刘益,张虎臣,李福祥,林存信等人放心叫他一并冲杀,提振士气,这样就足够了。
斧子远远比障刀更沉重,徐子先拿着不是很趁手,但今天这种场合,还是用斧子更为合适。
李福祥,林存信,还有十余个团练武卒,俱上身高体壮,人人手中持着长斧。
“好了,冲吧。”
徐子先两手握紧长斧,最终下了命令。
不能再拖下去,真的等郎卫赶过来,那就是功败垂成。
“朝廷以奸相陷害侯爷。”张虎臣两眼圆睁,怒目看向前方,虬髯在夜风中飘荡着,如金刚怒目。
“各人拿的是侯爷的饷,吃的是侯爷的饭,朝廷出奸臣,天子一时受了蒙蔽,宰相下令除奸,功名富贵,就在现在,各人随我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