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先搁笔后,正打算和小妹去吃饭,徐名来报,孔和孔先生来了。
徐子先也不换衣袍,请了孔和到书房里来坐,小妹先避开去了。小丫鬟伊然端了茶盘上来奉茶。
孔和等伊然出去后,从袖中掏出一卷账簿,笑道:“世子,幸不辱命,总算查到了一些证据,算是揪住了李家父子的牛黄狗宝……”
徐子先含笑接过账簿,略略一扫……孔和的能力真是不差,查李诚是不能查他在隐户中捞了多少好处,甚至有多少隐户现在也不能严查,这是将来的事情。
孔和是查出了李家父子利用六百多户官庄庄户,一千多丁口轮流替自己做事。
侯府一个月用人四十天,一年下来不到四百人应役,剩下的就被李家父子使唤去打短工,一年两次夏收秋收,夏种秋种,普通农家人手不足的也会雇佣短工,一天最少六十文起……另外就是附近几个镇子上的商行店铺需要短工的,也是拿官庄力役去顶,几个铺子都有和李家父子这般形式的合作,商行铺子给的工钱少,李家父子则是把这种力役顶了钱,自己平安落袋。
官庄的庄户是不敢拒绝的,这种力役不过四十天,如果得罪了李诚这个提管被革除身份,官府的杂役虽然也是四十天,却是比这种力役要苦的多。
挖河修路虽然出力,却是在本乡本土,最怕调到府城里当牢子,更夫,或是当轿子,门子,仓夫,几十天不得回家,供的吃食也差,甚至当上驿传,急递铺的铺夫,或是在衙前效力,摊上押送军流犯人的苦差,真真是要脱一层皮,出远门的可是多半不止四十天,弄到翻倍的时间才能回来也是很常见的事。
“先生辛苦了。”徐子先略略一看就知道李家父子捞了不少,上千号人一直不停的轮流转替他赚钱,能少么?
孔和的账目中算的清清楚楚,李诚在这件事上一年最少能捞五六十万钱,十几年下来几百万钱都到手了。
徐子先心中暗怒,自己父亲当了几年官还不及李诚这个家仆,真是欺人太甚。
当然李诚会上交一部份,不过那是在多年前的事了,这几年都是借口有流民抢生意,免役钱减少了七成以上。
这些钱都是落在李诚父子手中,家臣过的比主人还滋润,说起来滑稽可笑,细思一下,当然是叫人愤怒异常。
孔和又道:“李家父子在甲字庄盖了大院,五间木骨大门,内里几十间屋子,有前宅和后花园,几进的大房子,过的好不快活。”
徐子先冷笑道:“怪不得听说李诚十几房妾,李福这般年龄都有两个妾了,他们有钱的很啊。”
“还有在镇上的头巾铺,鞋子铺,铁匠铺,杂货铺。”孔和道:“光是这四个铺子,没有几十万钱也开不起来。”
“没想到我侯府不事奢华,朴素度日,居然养了这么一只硕鼠在家里。”
徐子先暗想,这么一算,李诚真是一只肥羊,其家宅最少值百万钱,几个铺子也是百万钱,手里怕还有大量的现钱,还会有大量土地,其家资最少五六百万钱之多……当然这听起来很吓人,如果按现在的钱价,一千钱抵银一两的话,李诚家产也就五六千两白银,明清之季的小地主的身家差不多也是这样,并不算太过惊人。
不过转念一想,徐子先也是捂脸……自己家好歹是宗室侯爵,他估算了一下,府邸在福州府城,最少值一千万钱,可是这是皇室赐给的宅邸,除爵出宗之后要缴还,算不得自家产业。
别院倒是自家的,南安泽镇也很繁华,这院子四周都是官庄,易于管理和监督,景致也不错,原本就是第一代南安侯修筑了当别墅用,规模不大,胜在小巧别致,三百万钱怕是值,也就差不多是这个价。
府城大宅中尚有不少器物,别院也是,但御赐物不能卖,也无人敢买,普通的器物两代南安侯已经变卖了不少,徐子先也是哭笑不得,自家祖上真是不擅经营,守着金山讨饭吃啊。
此外官庄是皇帝所赐,不得转卖也不会收回,算是真正的铁杆庄稼,但一年十几万钱的收入,实在是太少了。
其实略加梳理,侯府基业当是一年能提供百万钱以上的收入,大丈夫理应提三尺剑平定天下,但当务之急还是不能囊中羞涩,否则难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孔和也不打断徐子先的思路,静静坐在一边喝茶。
这一点就看的出来这是个聪明人,知道该说话的时候说话,不该说时就闭口不言。
“孔先生……”
“世子请叫我玄平吧。”
“也好,玄平兄,李诚父子非除不可,然而牵一发而动全身,在此之前我要略作准备,拖延时日……秀娘是乙字官庄的人,其父谢铨,应该易于寻访,一会请玄平兄带五千钱,替我去做一件要紧之事。”
孔和拱手一笑,说道:“查帐之事已毕,在下正闲着没事做,世子但吩咐下来,在下自当效力。”
孔和离开之后,徐子先沉吟片刻,感觉事情相当紧急,查帐的事很可能会走漏风声,他在此前提点过李诚父子,若以对李诚这般人的了解,怕是其绝对不会退让,应该会以徐子先安排的步子去走。
一步步逼反李诚,再掌握各庄和隐户,这是第一步,身边要有得力的高手,建起一都的牙将队伍,这是第二步。再要防着李诚狗急跳墙,武力来袭,这是第三步。
在此之前,最少一千贯百万钱的启动资金,现在别院只有几万钱的存款,实在相差太远。
徐子先感觉到困难,但并没有多少畏惧和迟疑的情绪,好似游戏开局,其实一穷二白时反而最有兴味,要是用修改器上来给你钱百万贯,智力武力政治值都一百的部下给你几十个,这游戏反而是不好玩了。
当然徐子先也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看似闲适潇洒,其实危机步步来袭,几年之后人人都有亡国之忧,到那时再着手发展自己的势力就是晚了。
可以放松心态,类似游戏,但如果真的把这事当游戏,怕是下场就会十分凄惨。
徐子先想了一会,便又提起笔来,示意来提醒自己去吃饭的徐明和伊然稍等,自己凝思片刻,开始书写文章。
过了一会儿,小妹也赶了来,与小厮和小丫鬟一并坐着,三人一起支着下巴,看徐子先一字一画的写字作文,小妹两眼里俱是笑意,忽地又想,若是父亲还在,看到兄长如此长进,不知道会有多开心,一念及此,脸上反是有戚容,
过了一阵,小女孩不禁又想,大兄似乎很少想起父亲,也少提及,看来男子心狠,不过已经过去快三年,服孝期都满了,大兄想不起来似乎也不能怪他。
只盼大兄真的能出人头地,到时候自己去父亲坟上扫墓时,对父母俱是有话可说。
女孩儿早熟,这年头的女孩更是如此,徐子先怕是想不到小妹坐在自己左侧,居然想的是这些事。
……
魏翼回府城不久,就在自家接了赵王府的请帖,原来是六王子徐子文又开雅集,特意请他去赴宴。
徐子文的雅集不要说是在福州,整个福建路乃至大魏境内都较为出名。
大魏几个文教昌盛之地,首推江陵府所在的江南东路,然后便是福建路,再下来是浙江北路,再下来是江南西路。
此四处地方,可谓人杰地灵,是大魏二百多年来文教最盛之处,多少知名的名臣,大儒,名士,画家,诗家,俱是出自这几处地方。
哪怕京师有几万文武官员,大量的宗室勋贵和诸多名士,论起文教之盛仍然不如这几地,朝中文官,问起出身籍贯,十个里头有六个到七个都是这几处地方出身。
后来朝廷有意抑制,先是宰相不用福建路人,再下来转运使不用浙江人和江南人,国初时还在黄河以北单开北榜,取士标准要比南方宽松的多,这才使南北两边的官员维持较为平衡的数字。
到开国百年之后,北方逐渐追上来,南北榜取消,不过北方进士数字还是不及南方,且北方考中秀才,举人,都要比南方容易的多。
福建路是文教排行第二之所,二百多年来不知道出了多少名臣大儒,赵王府财力雄厚,六王子徐子文和徐子先一样都是四品明威将军,少而聪慧,六岁就提笔能文,十四岁便中了秀才,十七岁冒名中了举人,虽然并不作数,但所有人都知道,徐子文只要进京参加锁厅试就能中文进士,只是这个进士对赵王府不是太重要,宗室文官只能以县丞做起,府州通判止步,赵王府又不缺那点官俸,所以徐子文一直留在府中,替父亲赵王招揽文人墨客,其府中雅集也确实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天下文人,怕是没有几个不知道赵王府的雅集,多少次的诗文歌赋都刊印成册,发行天下。
若不是赵王是天子亲父,一直站在天子这一边,一般的宗藩亲王可是不敢这么高调。
魏翼家世只是普通的官绅,此前可是好不容易攀附到赵王雅集的圈子里去,回想起来真是一路艰辛。
这种雅集就是后世高等级的权贵圈子聚会,只是后世这等聚会以美酒和嫩模著称,而此时的雅集毕竟还是要拿出真东西来,否则进去了也只是混在外围,不受众人待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