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道几乎听不清。

她张开嘴,说出自己不敢去听的答案。

“好……”她捂住脸,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

魏书生怔了下,他不敢置信地辨认着那个字,是他想的那样没错吗?

她答应了?她答应了?她真的答应了吗?

“凤、凤姑娘……”

他走上前,离她更进一步,“你……你刚才说什么?”

金凤抹去腮边的泪,咬牙转过头来。“你适才说的话,都算数吗?”

他忙道:“自、自然!丈夫一诺千金,绝不食言!”

“那我等你……魏冲,咱俩说好了,我等你……”她说完,不等他反应过来,从他手中拿过适才他掏出的一把铜钱,飞快地转身逃了。

无以做信物,唯有这一把钱。

她小心谨慎了一辈子,就赌这一把吧!

——

金凤洗漱过后再回到柔儿屋中当差时,已是亥时了。

她哭过,眼睛还有些红肿,但脸上焕发着前所未见的光彩,她仿佛整个人重生了一般。

她径直走到柔儿面前,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太太,金凤有一事,觉得应该跟您回报一声。”

柔儿放下针线,认真地打量着她,“你跟魏书生?”

金凤没有羞怯地退缩,她红着脸点点头,坦然地道:“太太,我答应了,要等魏冲回来。若是一年后他遣媒人上门,求太太恩准我跟他的婚事。”

柔儿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不过要等上一年这门亲事才能确准,魏冲虽然看起来是个十足的好人,但是万一……

金凤看出了柔儿的不安,她笑道:“太太不用为我担心。他若是言而无信,就当我瞎了眼吧。我不会自苦,到时候遇上别的好人,我也会嫁的。”

柔儿忍不住眼酸,抬手抚了抚金凤的鬓发,“好金凤,你这么好,值得最好的对待。魏冲不敢负你的,要不我跟官人都不会饶他。”

主仆俩都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下来了。

回到内室,坐在床沿看书的赵晋抬眼望过来,“怎么眼睛是红的,谁惹你不高兴了?”

柔儿踢掉鞋爬上床,偎在他怀里。

“我的心事了了一半,金凤终于也有着落啦。”

赵晋笑道:“那另一半呢?”

她叹了声,指尖滑过赵晋腰带上的玉石扣子,“自然是安安的事……这么顽劣,可怎么办啊?您说给她寻的新夫子,可有着落了吗?”

第127章

提起这件事, 赵晋正有一事与她商量。

“前段时间四族叔找过我,想托我为他孙儿们寻个可靠的先生,我叫福盈统算了一回, 族里适龄的孩子约莫有十来个, 有的是在家里请了夫子上门教导, 有的是跟着族里的长辈在开蒙,如今彦哥儿也要开始正式进学, 不若就趁这次把族学重新办起来。”

柔儿道:“好是好,只是安安怕是不便跟着一块儿去族学。我听郭夫人说,有那从宫里出来的女先生,专教小姐们行止礼仪, 比起书卷上的学问, 安安更需要学的是规矩, 好好一个女孩子,见着棵树就提裙子往上爬,上回还抓了只青蛙吓唬郭忻, 提着那青蛙追着郭忻跑了大半个庭院。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 ?”

赵晋忍不住笑, 自家闺女确实调皮了一点儿, 胆子也确实大了点, 可她年纪还小,要学规矩以后有的是机会,何苦在天真烂漫的年纪抹杀了她的天性,小孩子就该高高兴兴吵吵闹闹的才好。

他倒觉得彦哥儿未免太安静了, 才四五岁的小孩子, 规规矩矩坐在书房写字, 一下午都不挪位置。这性子不像他, 倒像陈柔, 有股子韧劲。

赵晋笑道:“小孩子家,调皮些也是常事,你不必太紧张。长大了自然就知道规矩了,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由着她吧。”

柔儿不赞同地道:“您太宠她了。”

赵晋撩开帘子侧过身去吹了灯,“好,听你的,明日我叫人打听着,有合适的女先生就请来见见,成么?你也别太紧张,凡事顺其自然吧。”

没过几日,赵晋果然就寻了个合适的女先生。柔儿在书斋见了她。

先生姓薛,面容白净,年约三十岁上下,温和有礼地向柔儿介绍自己,“……早年在颐欢宫伺候贵人,癸巳年放恩出宫,先在苏州郑千郑大人家襄佐五小姐,去年小姐出嫁,许给了广平王府的四公子……经人介绍,说太太家里如今正须一名教引,不知小姐年岁几何,读了什么书?琴棋书画皆由专门的师父教导吗?可有专人调教过站卧坐行?饮食上头在用纤体养颜的方子么?”

柔儿听得咋舌,尴尬道:“小女时年七岁,跟先生学过认字,琴棋书画尚未、尚未教导,至于旁的,就更不曾……”

女先生温笑道:“七岁年纪不算小,待人接物也该讲究起来了。若赵太太信得过,允小姐跟着我练上两年,保准给太太教出个知书达理的淑女。”

柔儿倒不求安安能做个淑女,她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健康快乐的,安安性子太跳脱了,她只希望先生能从好的方面加以引导,让安安变得更沉稳些。她不想孩子将来做什么事都是毛毛躁躁的,且还要因为规矩学不好而给人指摘。

上课第一天,风平浪静。

安安腿上被绑了两块木板,叫她吃饭睡觉都不准拆下来,洗完澡后必须立刻带回去。绑着木板的双腿只能缓慢行走,跑不得跳不得,安安愁眉苦脸,在柔儿跟前耍性子失败,无奈又去上了第二天的课,并在下学回来后哭诉先生的铁面无情。

第三天,安安开始闹绝食,柔儿险些泄了气,先生板着脸严肃地道:“太太既请了我,就该按我的法子来管,否则我只好请辞。”柔儿没法子,只得硬起心肠假装看不见安安可怜兮兮的样子。

第五天,安安饿得没力气了,想让侍婢偷偷送些吃食来却被先生半途撞破。

第六日,安安像只斗败的公鸡,乖乖回到书房跟先生学礼仪。

第一堂礼仪课是学行礼。

平礼、半礼、全礼、晚辈礼、下位礼,讲究颇多。晚上下学回来,赵晋见自家闺女饿得狼吞虎咽,心里不是滋味,背着人跟柔儿商量,“安安还小,这样是不是太勉强她?叫她高高兴兴的玩吧,咱们不求她去攀什么高门,你和我护着她无法无天长大又怎样呢?”

柔儿也犹豫,自己的孩子自己固然心疼,可若真把安安纵成了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又真的是为她好吗?

柔儿硬下心肠道:“此事没商量,您千万别在她跟前说这种话,免得她更有底气胡闹了。”

赵晋苦笑,“行,全听夫人的。”

——

趁着先生十日一次的休沐,赵晋带安安和彦哥儿去野外和郭子胜一家行猎去。

在寒露寺附近围了一块场地,支起帐篷,女人们围坐在帐篷里吃茶说话,男人和孩子们骑马打猎,追着事先备好的兔子、山鸡满场跑。

安安和彦哥儿各骑了一匹小马驹,分别由小厮牵着,缓慢行在草地上。

郭忻从后面追上来,自己勒着缰绳向安安做鬼脸,“你们真慢,还得要人牵马,没出息,看我!”

他大声喝道:“驾!”催动马儿朝前快速奔跑的同时,还不忘回过头来向安安比手势。

安安气得脸通红,喝道:“我也要自己骑!发财,你让开!”

牵马的正是发财,小姐才七岁,他哪敢放她一个人骑马?笑道:“使不得,小姐别跟郭少爷比,他比您大,又是个男孩子。”

安安最是听不得这种话,女孩子哪里就比男孩子差了?

她抓住缰绳,两腿夹紧马腹,“我要追上郭呆子,让他笑我!”

那马儿像是受到鼓舞,前蹄一扬,冲开发财的钳制就狂奔起来。

“小姐,小姐!”

发财吓得魂儿都没了,没命地奔跑起来去追马。

一旁替彦哥儿牵马的福盈也吓得不轻,有心去帮忙把小姐追回来,可彦哥儿还需他看顾,他走不得。

彦哥儿端坐马上,扬声道:“福盈也去追姐姐。”

福盈苦笑:“可是……”

彦哥儿抓住缰绳,圆滚滚的身子从马上溜下来,稳稳立在地上,“我在这里等,阿娘就在后头的帐篷里,有事我一喊,那边就知道了。”

福盈回眸瞥了眼不远处的帐篷,可以清晰的瞧见金凤等人的身影。他心里稍安,点点头,“那您千万别乱走,等小人回来。”

彦哥儿郑重道:“你放心。”

福盈瞧着他胖乎乎的小脸,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说起话来像个沉稳的男子汉。

福盈点点头,快速追上去了。

——

赵晋和郭子胜在林边散步回来,才靠近帐篷,就听见郭忻的嚎哭声。

走近一瞧,一群人围在空地前,郭忻和安安两个一身污渍,脸上还挂了彩。

郭忻哭个不停,他衣裳是湿的,满手都是泥,鼻子流着血,郭夫人正心疼地为他擦拭着。另一边儿,柔儿正在训斥安安,“还不跟你郭哥哥道歉?”

安安扬着下巴,一脸倔强地抿住唇。她才不道歉呢,郭忻就是个爱哭鬼,她也一样从马上摔了啊,她也疼得厉害啊,可她才不哭呢,当众哭鼻子,也太丢人了。再说,要不是郭忻逗引她骑马,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要怪就怪郭忻自己,哪里能怪上她?

郭忻抽抽噎噎地道:“妹妹还抓泥巴糊到我嘴里,叫我不准哭……”

柔儿臊得脸通红,连声道:“对不住,好忻忻,妹妹太调皮了,是她的错,姨姨叫她给你赔不是。”

转过脸来,声音微沉,“安安,你太不听话了!”

安安一抬眼,见赵晋和郭子胜并肩走过来,她有了倚仗,飞速扑过来揪住赵晋的袖子,“爹爹,我跟郭哥哥赛马,说好了不管输赢都不许哭,不许告状,可他言而无信,一回来就哭着要阿娘骂我。”

郭忻哭道:“你赖皮!要不是你突然拿蜈蚣吓我,我怎么会摔下来?”

他越哭越伤心,大声道:“呜,阿娘,蜈蚣太吓人了。”

安安气呼呼地道:“可我为了救你,也从马上掉下来了啊,你摔跤我也摔跤,咱们早就扯平啦,我就不会像你一样哭闹,还把这种小事情拿来让阿娘头疼。”

赵晋牵唇笑了下,侧旁郭子胜抱住儿子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小姑娘都不怕虫,你怕什么?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怂东西?”

——

回城路上,两个孩子都歪在车里睡着了。

赵晋牵过柔儿的手,低声道:“小孩子打打闹闹是常事,回去别太责备安安,谁小时候不是这样过来的?我瞧她这些日子学规矩学下棋磨性子,着实不容易,小脸都瘦下去了。”

他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抬手替她揉按着肩膀,“今天郭子胜问我,能不能让郭忻也来咱们族学听讲 ,我答应了。这段时间,我可能要多忙一忙族学上的事,吉祥楼和青山楼的账目,你帮我管一阵子,有什么事,你全权拿主意,你会不会觉得辛苦?”

柔儿摇摇头,“有掌事们看顾,也不需我亲自去料理什么,算算账指挥指挥人,哪里就辛苦了?不过这么大的生意交给我打理,您信得过,不怕我弄砸了?”

赵晋低笑:“怎么会?陈掌柜在浙州名头这么响,料理两个小铺子算什么难事?回头赚了钱,给您算分红,不能白让您辛苦。”

柔儿也笑起来,抬手环住他脖子,“你放心,我会加倍仔细的,作育子弟们是一族大事,您办族学,我自然全力支持您。”

“真乖。”他凑过来,啄了啄她的唇。

柔儿心不在焉地盘算着,她熟悉织绣行情,那就先从吉祥楼入手。两家都是颇有年头的铺子,管事们都是做熟了的,平时诸般杂事应该用不着她操心。趁着这次机会,她也能跟管事们学一学怎么经营。

——

夜深了,柔儿还在理账,赵晋从外回来,挥退屋里服侍的人,立在稍减外凝望着灯下的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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