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经安慰道:“大郎着实太过忧心,那日亲家大人也说了,取中与否,在五五数内,断不会落入三甲。大郎安心,我且去了,我只在三甲榜那里等,若无大郎的名字,便是大喜事。大郎过后再来,也能结识几个同期好友。”
维枃撂了棋子,开始穿衣裳。
“也好,你先去,找个暖和的地方等,出了榜,我再和妹夫过去。路上有卖热食的,记得买一份,要不这么冷的天,扛不住。”
揽经笑说:“知道,那我去了。”
出了门,见凌家拨来伺候大郎起居的小子正好来了,揽经拦住他:“大郎正在穿衣服,你先去端洗脸水来,有浓茶的话,也沏一壶来。”
小子问:“哥哥穿戴整齐可要出门?”
揽经:“嗯,去等榜,今日小心伺候,手脚麻利些,嘴也甜些,有你的好处。”
小子明悟的点头:“省的了,若真得了赏,给哥哥打壶好酒。”
揽经捋一把他的脑袋:“臭小子,心思还挺多。”
然后笑着出门。
维枃刚洗漱完,凌三郎就来了,也是穿戴整齐,头上攒了两条金丝带,在烛火下,明晃晃的耀眼。也是凌三郎长相俊俏有几分娇矜气度,这才压下了两条明晃晃的金丝带,没显出俗气来。
维枃自己,就系惯常系的青蓝书生带,巾带两头绣了近色的竹叶,里面压了一层衬布,有了重量,起风时就不会乱飞了。衣裳也换了一套青绿常服,只衣角处绣了近色的竹叶,与巾带上正好一套。维枃身量擎长,这么一穿戴,很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气质,他又沉稳,便少了几分风流,看着很是让长辈们喜欢的模样。
“内兄今日可谓气度斐然了。”凌三郎不禁夸赞。
维枃笑说:“实是为了交几个性通相通的朋友,才如此郑重。”
读书重要,交友也重要,若能在今日那般场合交三五个知己好友,便是一生的幸事,岂能不郑重其事。
凌三郎说:“我陪内兄去鸿宾楼吃早食,那里的状元鸭可谓一绝,据说是从旧京沿运河运来的,用窑炉烤几个时辰,皮酥肉嫩,爽美异常。需早些去才能买到,若去晚了,就没了。那里也有许多考子在,大家也方便一起交流。”
这么说,维枃就想到了去年在二叔家吃过的烤鸭,皮肉酥脆,油汁丰厚香醇,用小刀片成小片,蘸上甜味的面酱辛辣的齑酱,并着葱丝青瓜丝芥菜丝一起,裹小饼吃,简直是绝味。这一想,就觉口中泛津,腹内空虚难忍,不由催凌三郎快些走,免得去迟了。
凌三郎被他拉的一个踉跄,随后笑着跟上去,他这内兄,看着端方持重,却仍不失少年心性,听见有好吃的,情态如小儿一般。
鸿宾楼主人是江南人,餐饮也是江南口味,许多南省举子上京应试时,多会住在这里,只为能吃的舒心些,免了水土不服的困扰。
如今水路畅通,运河能一直将江南的饮食习惯带向京城,也将山东的饮食习惯带入京城,京城原来简单的饮食有了这些地方的饮食渗入,如今也变的很丰富。
鸿宾楼里主江南菜系,也会捎带些鲁菜,冀豫菜等京城周边地区的菜肴。
不过,状元鸭仍是招牌,来住店的人若不吃上一回,就算是此行虚度了。
维枃凌三郎以为自己走的早,谁知到了地儿才发现,楼里早坐满了人,小侍见两人气度非常,就带人上了二楼,二楼的栏杆边设了一圈的小座,每座能坐下四五个人,只是他们上来时,见小座也是几乎满了人,看模样,应都是此次考学来的举子。
只能与人拼桌了。
然后,就看见了几个熟人。
“行舟,晚俞,冲景……”
“唉,是顾兄,正巧,恰在此时遇见了。”
“一别半年,我还道入了京后怎么没见着你们,却原来是藏在此处?”
旁座还有几人,他们不认识维枃,但见他修长俊朗,眉眼又平顺可亲,也起了结交心思,便问那三人:“这位仁兄,可是哪个?”
那名叫晚俞的青年说:“你们不识得他,他便是苏北布政司府顾大人的侄子,去岁秋底游历至苏北时,我们结交过的,为人踏实沉稳,学问也扎实的很。是个很值得相交的人。”
又向维枃介绍几人:“这四人是余杭学子,穿蓝衣的这位是王兄,晋时琅琊王氏的一支,为人宽厚肃正,有奇才。这位是苏兄,宋时东坡先生之后,有先祖遗风,诗词一道,同岁之人,无能出其右者,也是个殊为可爱可交结之人。这位是齐兄,年岁最长,为人可靠,我们几人多受他照顾;这位嘛,是宁兄,书香世家,与王兄是旧交,也是个爽朗性情之人。”
维枃纳身而拜,口称学兄,几人也回身而拜,回呼学兄。
一座盛不下这许多人,那位唤行舟的年轻人去别的座上与人交谈几句,便将另外三个桌子上的人拼坐两桌,空了一张桌子,招呼大家将空桌椅搬来,同拼一处。
晚俞给行舟抱了一个拳,表示佩服,行舟笑着按下他的拳,回身坐到凌三郎身侧。
维枃又给大家介绍凌三郎:“这位是我妹婿,凌策之。”
众人见他打扮,便知他也是官家子,于是又一阵称呼。
好容易坐定,维枃才开口:“我是半宿没睡,好容易挨到五更天,妹婿过来邀我吃鸿宾楼的状元鸭,真是料不到,正巧就遇到你们了。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晚俞说:“南榜出来,我们歇了两天,就打点行礼出行了,正遇着维梌维杞两个师弟也要出行,索性大家一起开了户籍学馆证明等,同天离了苏北,他们往余杭去了,我们乘船北上。昨晚也是一宿没怎么睡,我们几个说了半夜,然后就来了这边等消息。”
行舟给两人倒了茶水,向楼里的侍者问:“给这个桌再来一只状元鸭,再来两碗阳春细面。”
小侍者点头应下,去楼下传菜。
几人闲话了几句,又开始通晓姓名,王兄王华字仲华,苏兄苏瞻之字应衡,齐兄齐仕达字长治,宁兄宁正则梦荃。凌三郎也知道了行舟姓徐名知安,晚俞姓魏名守重,冲景姓余名知礼,是苏北学子。去岁维枃去苏北时,顾二叔带他与苏北官学生员们相结识,并且在一起互通过学问。因彼此性情相投,遂各引为知交。
魏晚俞是个很爽朗明快之人,有他在的地方,笑声也比别处多,不多时,这桌就笑声渐起,热闹开来。
维枃探过身,隔着凌三郎问徐行舟:“家里一切都好?”
徐行舟笑答:“一切皆好,母亲早起能打三趟拳,父亲又在准备出游事宜。”
维枃不由叹道:“伯父伯母实是旷达之人。”
另外几人听到此话,也都附和:“顾兄所言极是。”
魏晚俞笑:“我常劝父母多学学徐家伯父伯母,如此,才能显出真正的家和万事兴来,省得我父总言我没了体统,棍棒日日为我备着,又常诫我说“多学学知安的稳重才好”,于是我也反过来劝我父母“多学学徐伯父伯母才好”,父亲听了反不痛快,找着由头去找徐伯父吃酒,回家来后再不说让我与行舟学些稳重行径了……”
“哈哈哈……晚俞你这话传回家里,魏伯父许是又要教你“何为体统”了。”
“话说回来,你们两家相交已久,难道徐伯父不曾劝过行舟你“多学些晚俞的明朗”吗?”
徐行舟笑:“我父亲每日三问“你母亲在做何事?”“你母亲在何处?”“你……哦,我儿,你几时回来,可见了你母亲?”……我家父亲一生只管我母亲,我的事,都是顺便在管,自然不求我学谁不学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