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儿还穿着骑装, 回来根本就没换。
她坐在床上,双手搂着双膝, 下巴搁在膝盖上, 偏着头看着进来的人。
她眼眶都肿起来了,眼睛里红红的,鼻尖都是红的, 脸上泪痕斑驳……
乾隆本穿了一身明黄色朝服, 马场回去后换了身石青色的便服,比往日少了几分威严, 多了几分随和。
看到她如此模样, 他脚步一窒。
今儿见着她红着的眼眶, 乾隆一直记挂着她的情况, 忙完之后换了身衣服立马就过来了, 没想到过来瞧见她这般模样。
“怎么哭了?你哪里不舒服?怎么一个人在屋子里, 也没人陪着?伺候的人是干什么用的?”
他一通关切问话,问完蹙眉看向跟着进来的塔娜。眼里责备之意很是明显。
塔娜看着主子这模样,立马跪在地上, 脸上满是心疼。
人在脆弱的时候, 最是听不得关切的话。
颖儿本来强撑着的泪, 在听到他关心的言语, 鼻子一酸, 眼泪像珍珠一般一颗颗滚落, 瞧的让人心疼。
乾隆两步走过去, 坐在床边伸手探她的额头,想看她怎么了,为何哭成这般。
却没想到怀里突然扑进来一个脑袋。
然后……
“皇上……”
颖儿一把搂住他的腰, 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饶是阅人无数的乾隆,被颖儿这一下弄的都愣住了。
他见过不少哭的女子,或是无声哭泣,或是抽抽搭搭,或是梨花带雨,何曾见过这般哇哇大哭的女子。
这么哇哇大哭,像个小孩子一般。孩子哭他尚且能用小玩儿意儿,或吃的哄一哄。
这,她这么哭,这要如何哄?
一时间,乾隆乾隆伸出去的手悬在空中,不知如何动作。
泪侵湿了衣衫,滚烫的泪让他回神,他手轻轻放下落在她的双肩,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塔娜。
“出去候着。”他道。
塔娜一听,赶紧退了出去,关上了门,然后让初夏去准备凉水或是冰块备用。
屋子里,颖儿哭了好一会儿,哭的都开始打嗝了,眼泪鼻涕全都蹭到了乾隆的身上。
他颇有些嫌弃,但看她如此伤心的样子,到底没有立马吩咐人备衣服。
等到她哭的差不多的时候了,他推开她,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觉没什么问题,低头轻声问道:
“你今儿是怎么了?”
哭的这么伤心,着实怪让人心疼的。
颖儿打了个嗝,用袖子蹭了蹭眼泪。
“没怎么,就是想哭……”
她哭了许久,嗓子有些哑,声音不似往日的清脆,听得人心软,忍不住想安慰。
“胡说,哭成这样你还说没事?”
乾隆皱眉,从床头找了块帕子,抬起她的下巴,嫌弃的抹了抹。
“你这院儿里的奴才,也由着你在屋里不管?”也没人去九州清晏那边说一声,由着主子关着门哭?
话里关切中有责备之意,颖儿眨了眨酸涩的眼,吸了吸鼻子。
“是臣妾没让她们进来的,就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乾隆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另一只手丢开手里的帕子,没好气的反问。
“那朕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颖儿一听,生怕他恼了,双手立马搂着他的脖子,猛地摇头。
“不是,臣妾一直等着皇上来的。”
说完用头蹭了蹭他的脖子。
如此温顺亲昵的动作,便是真生气的人气性都能散了,何况,他并不是真的生气,不过顺口一句话而已。
乾隆是第一次见她哭,貌似她进宫后没怎么哭过,她又不说是何原因,遂猜测问道:
“朕听说你从山高水长那边回来,也没去逛其他地方,可是今日骑马伤着了?”
可能是伤着了,性子比往日娇气了一些,才回来了不出门。
不然,依着她的性子,怕会逛到天黑了。
颖儿摇头,低低道:
“臣妾只是想家了,想家人……”
在宫里这么久,她特意不去想以前的事情,不去揭开心里的伤,想好好的活着。
可再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以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想爸爸妈妈,太想太想了……
乾隆一听,恍然。
原来如此,想是她去了山高水长,见了相似的景,便触景生情,想家了。
进了宫的女人想出宫难,想回家就更难了。
乾隆是能理解的,他伸手摸着她的后颈,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抚。
嘴上却道:
“中秋后,朕欲去木兰围场,到时候你跟着一起伴驾。”
木兰围场?
颖儿一听,怔住,随后抬头诧异的看着皇上,不确定的问道:
“皇上……皇上是说臣妾能跟着?”
乾隆笑了笑,道:
“都哭成这样了,朕能不让你跟着?”
颖儿红着眼,眼泪又要落下来一般,感激的开口。“谢皇上。”
她感激的模样,泪眼里的欢喜,令人心疼。
远嫁的女子,回家艰难,想见一见家人着实很难。
如此想着,乾隆不免想到自己的女儿。
他叹了口气,感慨的说道:
“说来,朕也许久没见和敬了。”
那是他的嫡女,十一年嫁到蒙古,已经快三年了。
颖儿眼里含泪,笑着说道:
“公主定也是很想念皇上的。”
定是想的,血脉亲情,她出嫁前哭的那般伤心,如何不想?
乾隆低头看着她,颖儿含着泪一副要落泪的模样着实碍眼,他突然嫌弃的开口。
“瞧瞧你这眼睛肿的不成样了,一会儿和嘉瞧着了定要笑话你,赶紧让人进来给你收拾收拾。朕也得换身衣服……”
虽是嫌弃的口气,但却伸出修长的手指,抹了抹她的泪。
颖儿哭了这么久,眼泪鼻涕蹭了不少在皇上身上。
现在听皇上说换衣服,这才想起来,颇为不好意思的低头,赶紧从床上起来。
她的眼睛酸肿的难受冷水敷没多大效果,这大夏天的,颖儿不怕冷,直接用帕子裹了冰敷。
乾隆过来,吴书来这个万能管家自然是带着衣物的。
在宫里,皇上去后宫,都会带着换洗的衣物,方便换洗。
或是在各宫留一两件换洗的,亦或是宫里的主子亲手做几身衣服备着。
但颖嫔娘娘头回来圆明园,这边也来不及备皇上的衣物,吴书来自然得周全一些。
乾隆换好衣服后,颖儿眼睛已经消了一些了。
他既然来了颖嫔这边,自然是不打算回去了,用了晚膳便留宿在坦坦荡荡。
颖儿是进了圆明园头一个侍寝的,以往这份恩宠是武陵春色那边的。
如今武陵春色的主人已经被贬为贵人,禁足在宫里。
高位嫔妃中,当真是没有谁为圣宠而争,她们争的都是继后的位置,颖儿的宠爱对她们没什么威胁,所以,听说皇上去了坦坦荡荡,都没什么反应。
第二天一早,颖儿送走了皇上,塔娜伺候着主子梳洗打扮。
屋子里就颖儿和塔娜,塔娜一边帮着簪花,一边小声开口。
“主子,昨儿那人此前是在膳房那边打下手的,因得罪了里面的管事,被罚倒馊水恭桶,被人欺负的惨了,让园子里的主子瞧见了随口打发过来的,可能御膳房那边不适合他,到了马场他倒很能吃苦,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干。而且里面管事的每逢宫里来人,都会安排他出现在马场。”
颖儿诧异的看着塔娜,问道:
“你去打听了?”
她都没让塔娜去查,她竟然就先去打听了?
塔娜点了点头。
“主子放心,奴才很小心,奴婢是借口落了东西又去了一趟马棚,随口问了几句。”
颖儿听了点头,松了口气。
贸然打听,怕打草惊蛇。
塔娜到底稳妥,做事谨慎。
想到塔娜说的那人原来在膳房那边,颖儿冷笑一声。
“马场那地方可比御膳房有前途,可是能近距离接触皇亲国戚的地方……”
马场那边去的人不是皇子们就是皇上,以及宗室贵族子弟,他那样的人,定是会想依附权势往上爬。
不过,她在这里,岂能让他有机会爬起来?
颖儿冷着脸,问道:
“可知道是谁打发他过去的?”
塔娜道:“说是大阿哥。”
听说是大阿哥无意间看到他被欺负惨了,见他唯唯诺诺,但模样还算可以,为平息奴才们之间的纠纷,就让他去了马场。
大阿哥?永璜?
颖儿杏眼微眯,这个人历史上英年早逝,应该不是那人要主动接触的对象。
颖儿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
“你仔细打听一下,那人有没有接触宫里哪位贵人,比如令贵人……”
雪薇能想到令贵人,想到未来的嘉庆是令贵人所生。
那人定也是能想到的,说不得他接触过令贵人……
“主子是担心雪薇和那人都和令贵人牵扯上?”塔娜小声问道。
颖儿点头。
“没有最好,有的话……”有的话,会比雪薇更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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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贵妃来了圆明园,立马吩咐李嬷嬷按计划行事。
她失去了孩子,即便皇贵妃捏着她的把柄她不好轻举妄动,但她又岂能就这么忍气吞声?
明着不能给皇贵妃来事,暗中总要让她吃些亏。
因着宫里主事的都在圆明园,所以,来了圆明园不过两日,宫里开始有些不好的流言传开。
说是孝贤皇后薨逝之后,娴贵妃被晋封为皇贵妃之后,宫里接连出事。
愉贵妃,纯贵妃,怡嫔,白常在,去了好几条人命,甚至连九阿哥也夭折在皇贵妃受封当日。
之后,宫里还闹鬼。
皇贵妃可是形同副后,她又主理六宫事务。
孝贤皇后在的时候,宫里可没出这么多事情,这皇贵妃一被封皇贵妃,就出事,莫不是皇贵妃不适合管理六宫,当不起副后这份责任?
更有人传,皇贵妃八字和皇上不和,不能为继后,所以才会出这些事,以示警示。
谣言传的很快,不过一天的时间,后宫就传遍了。
皇贵妃知道的时候,正在山容水态里闲逛。
听见这些流言,忍不住黑了脸,回身就给了传信的人一个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