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水兵带来了的是一个年轻的水兵,瘦高个儿,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这么巧……正是之前在树林子里被龙乔广教训了一顿的那四个水兵里边的一个。
此人姓周,叫周广,南方人,原本是在南边海防做一些杂役的,最近才被调到开封整编入水军,所以这些人纪律涣散也可以理解。
周广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似乎不太方便,赵普还纳闷,“怎么了?”
周广尴尬,他们四人回来之后乖乖照着龙乔广的指示去领了十军棍,不过现在想想也算是走运了,还好之前龙乔广试他们的时候死都没说赵普在那儿,不然一百军棍都是轻的!听说这四个副将和赵普是把兄弟,他们要是真的出卖赵普,说不定当场就被宰了。
跟周广一起来的那个水兵是他们那一堆人的头头,就将事情的经过跟赵普讲了。
赵普失笑,公孙塞了瓶金疮药给周广,虽然偷钱不对,不过宁死也不出卖赵普这点还是值得奖励的。
周广拿着金疮药,在一个软垫子上坐了,众人就开始询问。
“你听过恶壶岛?”展昭问。
“嗯。”周广点头,“我喜欢钓鱼,刚调来开封不用操练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找地方钓。西郊那边小湖很多,我在那儿找到个好地方,然后每天有个老头,就在我对面的河里钓鱼。他跟会变戏法似的,一会儿一条一会儿一条。我就跑去跟他搭话,一来二去熟了,就经常做个伴,我会给他带军营里的酒喝,他就教我钓鱼。后来他讲了一些关于他过去的事情,他说,六十年前,他只有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因为偷东西被抓。本来以为关几天就能放出来,可没曾想他被带上了一艘船,扔到了一个岛上喂怪物。”
众人听着周广说的前半段还觉得挺优哉游哉,可到了后半段突然话锋一转就惊悚了。
小四子一捧脸,“怪物?”
其余人也惊讶,“扔到岛上喂怪物?”
周广点头道,“他说他被关进牢里之后,就有人来问他用不用通知家人,他是个孤儿,所以说没有人要联系。之后他发现那些衙役几乎问了每一个犯人同样的问题,最开始他也没在意……但是半夜的时候,他被分到了另一个牢房。这个牢房里很多人,他注意到,都是之前衙役们询问过,没有家人的犯人。”
展昭微微皱眉,“没有家人,就是说就算不见了,也不会有人追究?”
周广点头,“他说后半夜的时候,有衙役来给他们送食物,他们吃了之后就睡着了,等醒过来,发现被捆绑着关在笼子里,而地面则是在浮动。老头他小时候家里是捕鱼的,父母因为遭海难才死的,他水性也好,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自己在一艘船上。等船停下之后,有一伙拿着刀剑的江湖人将他们押了出来,带到一个山坡上。他在上山的时候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是一个孤岛,他看到一些很奇怪的木雕柱子矗立在各地,样子都很吓人。远处有一个鱼尾形状的门楼,门楼上有一块匾,写着‘恶壶岛’三个字。”
众人下意识地看叶知秋和他身边两个孩子。
叶知秋摸了摸下巴,“有那么一块匾么?”
“有的!”罗莺点头,“他去的应该是岛的阴面,也就是裂谷的那一边。”
“裂谷的那一边?”白玉堂想了想,“鱼尾形状的山门?上面还有牌匾……这是以前渔民用来存放补给品的小岛的标志。”
周广点头,“五爷很清楚么……我家祖上就是打渔的,这种叫鱼尾门,以前的渔民会储藏一些水和吃的在打渔区附近的荒岛上,万一遇到风浪可以到那里暂时躲避,也能救一些不幸遇到海难但是活下来的人。可这些门大多是前朝建了留下来的,现在的人都是用挑高的桅杆,然后老头说的木桩上有可怕的图案,可能是祈福用的海神或者辟邪的图腾。”
众人都点头,一起看罗莺。
罗莺道,“我们平时都不准接近裂谷的,还有就是山的阴面是绝对不可以去的,也去不到,因为裂谷是整个将岛屿劈开的,唯一到岛屿另一边去的办法就是跨越裂谷最窄处,靠近礁石滩的一座吊桥。但是那座吊桥已经毁坏了,礁石滩那边风浪很大非常危险,贸然过去会摔死的。所以我们上了岛之后,就没有去过岛的另一边了!但是爷爷有带我坐船在近海抓鱼……我有看到过那个山门。”
“你爷爷有讲过关于恶壶岛的事情么?”展昭好奇。
罗莺出了一会儿神,低声道,“爷爷晚上总是盯着海滩发呆,他经常跟我说,让我快点长大,到时候他送我和弟弟离开这个地方,还让我们走了之后永远不要再回去,他说恶壶岛是个不该存在的地方。”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说罗莺和罗鸢看似来历神秘,整个岛的人都被杀了唯独他俩要活捉,好像起因在他俩身上。可事实上,这恶壶岛本身也是迷雾重重,似乎藏着不少秘密。
“那老头被送到岛上之后发生了什么?”公孙继续问周广。
周广道,“老爷子说他那会儿是那么多人里最年轻的一个,那些江湖人拿着刀枪棍棒把他们赶向一个陡坡,然后将他们都踹了下去。”
展昭皱眉,“那些是江湖人还是衙役?”
“老爷子说是江湖人。”周广接着道,“他说他们摔到山谷里的时候都遍体鳞伤了,幸好山谷里积累了很多的落叶,不过落叶堆里却是遍布着枯骨,吓得他们站起来就跑。他们的手还绑在身后,边跑边挣扎,这时,有几个人突然摔倒了,老爷子也被绊倒了,他说绊倒他的,是一根人腿那么粗的锁链!”
众人皱眉——这么粗的链子?
“这么粗的链子用来干嘛的?”赵普自言自语。
白玉堂突然问,“是不是船锚的链子?”
众人一挑眉——对哦!
周广点头,“老爷子说,那根链子似乎很长很长,他们抬头看……才发现前边有一艘巨大的船……已经破烂不堪了,但是龙骨完整。老头那也是见过大船的,但是他说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龙骨!”
众人都点头——情况和罗莺描述的一样。
“那怪物呢?”公孙追问。
“老头说,他们在盯着那艘船发呆的时候,突然,脚下那根链子动了起来。
众人惊讶的同时,展昭则是下意识地看了小四子一眼,小四子也正好抬头看他一眼,两人一对视,都想到了之前小四子突然看到的景象——好相似。
小四子已经开始有点害怕了,从公孙腿上钻到赵普怀里。
赵普将他搂住,问周广,“这么粗的链子是怎么动起来的?”
“老头说是剧烈地晃动,无论是什么东西在链子的那一头,要晃动这么粗的链子绝对是可怕的东西……而且,他们听到了一阵诡异的野兽吼叫声。”周广叹气,“老头说他们吓得转身就跑。他是那么多人里最小最瘦的一个,绑住手的锁链没有拴得很紧,就被他挣脱了,于是他跑到了最前边,一直朝着海岸石滩的方向跑过去。随着他越跑越远,身后的动静突然没有了,等他跑到石滩边再回头看,就发现身后巨大的船的龙骨还有船头,挡住了视线,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跟上来。”
众人都听得有些紧张——那些人呢?
“就在他奇怪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几声惨叫。”周广道,“老头说这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撕心裂肺的叫声,就算事情过去了六十年,他现在晚上做恶梦还能听到那种惨叫声。他当时太年轻了,又不敢回去,仗着自己水性好,就跳进海里了。他沿着海岸一直游,发现那艘运送他们来的大船还没有走,于是他悄悄爬上了船,躲在了船尾存放杂货的仓库里。”
之后船离开了那座岛屿,等再停下来的时候,已经靠岸了。
“老头说他悄悄下船之后就回家收拾细软然后连夜跑了……最终辗转来到开封安顿下来,从此之后他再也不敢去南方,最怕进衙门,但是依然会做恶梦。”周广将那老头的经历说完,“我听了之后也觉得挺邪门的,不过都说过了六十年了,也就没再追问了,刚才统领满军营打听恶壶岛,我就给想起来了!”
众人都点头,觉得这应该是一条极好的线索。
于是赵普问周广那老头的住处,周广说他每天都会在郊外钓鱼,明天带众人去。
展昭和白玉堂都跟他约好,明天一大早就去找那老头。
小四子听了之后就挺不安的,毕竟,看到那根锁链在动的景象的只有他,之前他就觉得阴森恐怖的感觉,现在更加胡思乱想了。
看看时候也不早了,展昭等人启程赶回开封府,赵普也想回皇宫问问赵祯知不知道这事情,宫中说不定有点当年留下来的线索。
……
回到开封城的时候,正赶上龙王祭最后的烟花大会。
众人走到开封府门前,就见喵喵楼上,提前飞回来的幺幺和殷候一起坐在屋顶最好的位置,看着天上绽放的烟花,倒是很惬意。
展昭和天尊上去凑热闹,小良子拉着小四子问,“槿儿,我也带你上去吧?”
小四子回程就一直在发呆,听萧良一说,还傻乎乎抬头,“唔?”
萧良不解地看小四子,“槿儿你怎么啦?不舒服?”
“嗯……”小四子搔了搔头。
众人进入开封府,包大人也听说了恶壶岛的事情,跑来询问,赵普就跟他一起进宫骚扰赵祯去了。
其他人也各忙各的,或者准备休息,公孙听说府里有几个丫头小厮今天都吃坏了肚子,于是想去看看,问小四子去不去,小四子还是发呆。公孙觉得他是不是累了,于是让他早些睡,就跑去后院了。
白玉堂洗漱完了本来准备早点休息,走到院子里,就见小四子手里抱着个猫,盘腿坐在院子中间的石头桌子上,仰着脸望着天上的烟火,小五趴在一旁打着瞌睡,对面房间里,公孙和赵普都不在,小良子这个时候应该睡前练功去了。于是,小四子原本就小小一只的背影,独自坐在石桌子上,显得更加寂寞。
白玉堂走到小四子身旁,低头看看他。
小四子也仰起脸看看白玉堂。
白玉堂伸手摸了摸他头,问,“看到什么了?”
小四子眨眨眼,看白玉堂,“猫猫告诉你了么?”
白玉堂摇了摇头,坐到他身边,“不过你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小四子往白玉堂身边凑了凑,“可是我也没看清楚什么。”
白玉堂点头,“那个老头当年也没看见什么,还不是吓得几十年都没睡好?”
小四子仰脸看白玉堂,“那什么都没看清楚还说很害怕不会显得很胆小么?”
白玉堂淡淡笑了笑,捏了捏小四子的腮帮子,“你哪儿胆小了?你兜里装的那些虫子都是我不敢碰的。”
小四子眨了眨眼,终于是松了口气,楼主白玉堂的腰仰脸说,“好可怕哦!那个洞黑漆漆的。”
白玉堂点点头,顺手拍拍他背,以示安慰。
门口,霖夜火抱着胳膊靠着门框感慨,“哎呀……白老五这家伙对小孩子蛮有一套么。”
叶知秋抱着胳膊靠在另一边门框,“都已经长成那样了性格还这样,给别人留条活路啊。”
喵喵楼屋顶上,展昭蹲在屋檐上,双手托着下巴看着下边,笑眯眯,“玉堂果然很温柔。”
身后殷候叹了口气,戳了戳自家外孙,“天底下也只有你说他温柔。”
展昭眯眼瞧自家外公,“外公你也很温柔。”
殷候尴尬,咳嗽了一声,“早点睡。”说完跑了。
展昭笑嘻嘻,“害羞啦……”
正这时,身后突然有风声。
展昭皱眉,微微侧过脸瞄了一眼,就见有个人落了下来,站在他身后,“你还蛮闲的么,看来开封府的日子过得挺舒服。”
展昭脸上的笑容也收敛起来了,看了看那人的脸,皱眉,“你怎么来了?”
那人淡淡一笑,抱着胳膊看了看楼下突然仰起脸来看楼上的白玉堂。
“这个就是白玉堂啊……不像是你会处得来的类型么。”那人给白玉堂相了相面。
“少废话。”展昭有些不悦,“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有事?”
那人一笑,“展昭……”
展昭挑眉,“竟然直呼姓名,看来相当严重。”
那人哭笑不得,声音也压低了几分,“我只是想劝你,少管闲事。”
展昭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让我少管闲事?你确定?”
那人显然很无奈,叹了口气,“我是为你好,小心捅了马蜂窝。还有翟天宝那边,似乎对你很不满,小心些,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说完,一转身,走了。
展昭摸了摸下巴似乎琢磨了一下,最后抱着胳膊回过头,就见身后蹲了一排人。
展昭吓一哆嗦,眼前,霖夜火、叶知秋、天尊、殷候,都八卦地歪着头蹲在他跟前问,“谁啊?”
展昭扶额,低头看,就见白玉堂坐在楼下的石桌上,也仰脸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可以解读为——十分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