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听见那琴音,贺廷芝的确震惊到难以置信,十几年的耳濡目染,在他走后一遍遍的循环播放,独属于那人的技巧习惯哪怕贺廷芝再没音乐细胞都刻骨铭心。以致两次在身边这人面前失了冷静。可贺廷芝有楼家人的基因,极少感情用事,他去学琴、去u艺、去音乐楼夜半寻人多是挂念作祟,不过想找一情感寄托而已。当真有这样一人出现,贺廷芝反而觉得蹊跷。他身边别有用心者太多,自小堤防已习以为常。
祝微星说:“我失忆,也一样会吹笛。”
“那你可真了不起,钢琴长笛都有一套,”贺廷芝讥诮,目光如炬:“所以,你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祝微星沉默。
他心内明白,他的经历根本毫无逻辑,而世间事一旦无逻辑,便没有争辩的余地,只看你心里认定。
贺廷芝的反应完全在祝微星的意料中,这位小侄子不可能立刻信任自己,并往怪力乱神上靠,一如初初醒来的祝微星。
祝微星转而问:“姑且,你就当我真失忆,能不能告诉我,以前我们之间有过什么误会?”
想到过去,贺廷芝眉间略过一丝厌恶,又见眼前人清亮双眸,与旧时印象有明显割裂,那种熟悉感击得他一瞬晃神,又迅速清醒。
似想观察对方打什么算盘,贺廷芝便说:“一年前,我提前保送a大,又正赶上十八岁生日,便在u市办了场私人小宴,招待朋友同学。那天来了很多人,有些算朋友的朋友,我都不认识。你……以前的你,不知怎么混入宴会,乱跑不说,还偷入了主人房间,拿了我的私人物品,幸好佣人上楼打扫,得以发现。”
祝微星皱眉:“他……我拿了什么?”
贺廷芝:“一把梳子,我在国外某景区随意买的梳子,虽是乌木,但算不得古董,也算不得名贵。”房子里随便一样东西能抵这玩意儿几十倍,不懂偷这什么眼光。
祝微星皱眉。他以为祝靓靓只是觊觎富人宅邸,瞧见不菲摆设顺手牵羊,没想到还是有备而去?
贺廷芝面露鄙夷:“人赃并获,以前的你竟还抵赖,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狡辩,我听不下去,就报了警。”
似乎想来,仍气不过,脸都有些鼓起,终于透出他这年龄该有的几分稚气。
“但你到警局一直哭,我嫌烦,最后还是大发善心没告你。”
祝微星无言,只能选择再次对贺廷芝道歉:“对不起。”
贺廷芝沉默,未说责怪,未说原谅,盯着祝微星又打量须臾,轻轻错眼。
“过去的事,我可以当一笔勾销,”贺廷芝道,隐含警告,“但现在,不管是别人让你来主动接近,还是你自己存了阴暗构陷的歪心思,我劝你都好自为之。我可不是姜来,那么天真好欺,再让我发现你假借不该你肖想的人的名义,我便对你不客气。这一次,可不止是警局一日游那么好收场了。”
丢下威胁,贺廷芝再冷冷看来一眼,抬步离开。
留下祝微星立于廊上,须臾,轻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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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载难逢,这日祝微星睡了个晚,今日不开摊,睁眼已过九点。
奶奶在外间扫除,哥哥拖地,作为家里最健全的劳动力,祝微星起身后,连忙搭手,客厅、厨浴、房间,一通下来,转眼下午。
祝微星出门练长笛,一路上,炒腊肉,炸肉圆,蒸年糕,小小弄堂,十里飘香,各家各户春风满面,喜气洋洋。
三小时练笛,在废地都像闻了桌满汉全席。
回家在走廊遇上上楼找他玩的焦龙龙。大喇叭正站在梁家前,梁永富在他身边贴春联。
良骥不好枥,志在千里;美瑜不恋山,心驰魏阙。
应该是他自己写的,字很好,志向也高。
发现祝微星目光,梁永富解释:“是不是不太像春联?今年不方便,只能拿老的出来用,缺了点年味,还能将就。”
祝微星注意到他手背贴了纱布,表达关心:“伤了手?”
梁永富笑容一滞,眼神像往前瞟了下:“都快好了,前一阵被个神经病寻仇报复,小事。”
一边还坐着梁永丽,又回复到以往朴素温雅的形象,低着头做手工。注意到跟在祝微星身边的龙龙盯着自己星星眼了很久,便问他:“你喜欢哪个?”
她用红绳在绕中国结,除此以外,桌上还放着头绳手绳小灯笼的小成品,手特别巧。
龙龙指着灯笼,明知故问:“这是什么!!怎么那么好看!?我从来没见过!”
梁永丽:“小装饰,能当手机挂件。你喜欢吗?送你。”
龙龙想要,又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在那里到处挠,像全身痒。
梁永丽便抽出截红线教他折。可惜龙龙做得奇丑无比,频频向祝微星投来求救眼光。
祝微星也手笨,看牛奶铺那个震撼渔舟街的七彩招牌就能窥得其一二水平,但不得已还是帮了忙,结果就是大哥二弟面面相觑,变成互相鄙夷。
最后还是梁永丽看不过去,一人又送了他们一个福字灯笼,打发回去。
今夜是除夕,焦家两个顶梁柱还要上工,奶奶让他们回来别忙了,凑合着和祝家一起吃年夜饭。此刻下了班,两家聚在7401,热闹不已。
祝微星却没进屋,而是站在阳台上,看整条羚甲里今日灯火敞亮,逼仄的格子间都成了挨挤的蜂巢,每一块都是甜蜜的金黄,幸福的奔忙。这欢欣反更衬出对面6407洞黑沉寂,一整日都毫无动静。
祝微星没发消息,而是选择原地等待,站了近一小时,终在昏聩街灯下看见一人遥遥行来。
走近了能看见,他一手牵狗,一手提了只便利店口袋。
祝微星喊:“姜翼。”
可惜饭时,弄堂处处推杯换盏,他那小嗓一下就淹没在鼎沸人声里,没被楼下人听见。
眼见对方要进六号楼,祝微星不得已又提气喊了两声。
那边人总算抬头,准确找到他。
姜翼:“干嘛?!”
祝微星:“你吃饭了吗?”
姜翼:“啊?”
祝微星:“我说,你吃饭了吗?”
姜翼:“什么?”以往的千里眼顺风耳今日显得格外迟钝格外残疾。
祝微星再重复:“你有没有吃饭?要不要……”偏巧,楼下的劝酒吆喝又起,隐没了他的后半句。
祝微星无语。
这时,一人似看不下去,从他身后冲出,力灌云海气沉丹田。
“姜——翼——哥——哥!!——微星——哥——哥——问你!!有没有——吃晚饭!!!没有——的话,想请你到——他——家——里——吃——年——夜——饭——!!!!!!!!”
方才还喧嚣的羚甲里在这随随便便惊天一吼里一秒沉寂。
祝微星:“……”
作者有话要说:
祝微星:我谢谢你
大喇叭:不客气!!!!
第92章 心想事成
请姜翼来家里吃年夜饭的提议其实不是祝微星想的。他心知小土匪脾性, 怕假交际怕假客气,说不准让他来还能闹一肚子气。
姜翼朋友不少,祝微星本以为他今日会同土匪军团一起, 谁知一早见他蒙头睡到傍晚, 这才发现他似乎要一人过春节, 便忍不了挂念。姜妈妈不在,外头餐食店九成关门,这懒得把汤圆递他嘴边都嫌弃的人也不知有没有饭吃。
大概见祝微星一直看对窗看手机,帮着祝奶奶淘米的焦婶问起:“小姜今年又一人过?”听她口气, 显然不是一两回。
祝微星迟疑点头。
奶奶忽然开口:“他要在家还没吃,你叫他一起来。”
祝微星意外。
“上回那么晚, 人家还和小张警官送你回家, ”奶奶说,指的该是自红光小城回来那晚,“最近又带你跑步, 应该感谢。”
即便放了寒假,有那谁监督的祝微星也一天没落下在u体练习。这事奶奶知道,以老人家有恩必偿的思维,会想回报姜翼也正常。
焦婶也说:“我以前老觉得姜翼凶,现在发现真不错。不止微星承他情, 我们也受了便宜。每次去牛奶摊,我这都要听老沈提, 买饼的队伍排汽修店门口他们不仅一句不怨,还帮着管理。问起来, 他们老板就说是小姜嘱咐的, 要照顾。”
龙龙爸爸焦永国则道:“微星你那辆二手车,汽修店告诉你不要钱?但我见车内钢圈辐条像是山地车专用的钛合金, 韧性好弹性足,一个轮子的价能抵一辆普通自行车。”
祝微星沉默,他知姜翼嘴上老嫌弃自己,实则十分照拂,却不知背后还有这样多细节。
“我可以去请他,只是姜翼万一不愿来,或来了会不适应发脾气……”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焦婶道:“我们还能不知道。”
祝微星一想也对,弄堂里的大家可比自己认识他更久,还能不了解小土匪性格。
于是也没了顾忌。
而此刻经由龙龙一通吆喝,全羚甲里都知姜翼要去祝家吃饭,这人更该请到了,就是难度不小。
果然,龙龙一吼,让楼下人大皱其眉,面露恹懒,显然无甚兴趣。
“那么多人,不去。”姜翼嫌弃。
祝微星说:“家里做了很多菜。”
龙龙帮腔:“有很多好吃的。”
姜翼不以为意:“有什么?”
祝微星:“皮蛋豆腐、焖笋、八宝饭……”
姜翼打断:“怎么都是素的?”
这方面龙龙像嗅到同类,菜名脱口一串串:“有肉!很多肉!红烧肉!醉鸡肉!蹄髈肉!还有肉丝春卷!我最喜欢吃!微星哥哥专门给我留的!”
姜翼本听得兴致缺缺,手都往口袋掏着摸烟,不知何故慢慢顿住,抬头看来。
那目光过于有穿透力,打击精准,隔着黑夜隔着四楼都差点吓到小孩。
龙龙一瞬间缩起大脑袋,待再探出头,下方人已不见踪影。。
没一会儿,楼道脚步声起,一大高个儿牵着条狗,拖拖踏踏上了四楼。
走得近了,祝微星才发现姜翼剪了头,他之前总光顾流动市场小摊,被论坛人称呼为剑走偏锋的慈善,爱照顾残疾人生意。别人盲人按摩他盲人理发,效果跟小龙虾钳出来差不多。
今天却不同,大概除夕流动市场无人开摊,姜翼不得已换了tony,总算剪出个发型,两边推高,中间稍短,还在鬓角剃出两条杠,衬得五官冷峻凌厉到有些野性,像祝微星与他初见时的模样。
发现祝微星眼神,姜翼问:“直愣愣盯着我干嘛?后悔请了?”
祝微星回神,抱着想让姜翼拜访时更体面些的单纯想法,特别顺手的给他按了按翘起的领子:“没,进去吧。”
姜翼一顿,又不情不愿跟在了祝微星后头。
奶奶特意从焦家借了块大木板往饭桌一按,扩大了桌面,佳肴得以摆满。祝微星身边还坐姜翼,两大小伙比之前更挤挨。不过除了龙龙爸妈,几人也非第一回 同桌,几十年的老邻居,不至真生疏到哪里去,顺利接受了姜翼入座,一道开饭。
大款被安排在了厨房,祝微星给它备了碗没加盐的肉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