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走着,忽见林间火光闪动,曹震立时将陶杌扑倒在地,口中轻声道:“休要出声,有人在此。”
陶杌闻得此语,直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生怕引来七宗弟子,再将他绑了折磨一番。
草丛中却见一道人影跳出,将两个值夜弟子点倒,旋即刀光一闪,满身绳索已纷纷落地。
“姐夫!”
“嘘,休要出声,倘白日救你,我等大事难成,你速速回营通禀,告知蓝若可陶杌乃是细作,故意走了七宗匪盗,如此一来方能保全身家性命。”
“姐夫,倘是如此……”
“怎么,心软了?你征战沙场多年,虽从未亲手杀人,可那些战死的军卒性命,哪个不是因你而丢的?”
“这……可我二人终究是同僚……”
“狗屁同僚!”那人低喝道,“你若不如此而为,那厮回去断然要说你的不是。”
顿了顿,那人又道:“你堂堂军师,不去指挥作战,却到舅父家中吃酒,蓝若可统军严苛你是知道的,冲锋陷阵不进,后军斩前军,倘教他知道了你的所为,岂非要坏了性命?”
“多谢姐夫警醒。”
……
曹、陶听得多时,低语二人才各自离去。
曹震道:“难怪徐竺不去指挥作战,原来覆海枪宗江哲是他姐夫。这贼子暗藏祸心,与七宗贼匪勾结,大人回营以后可千万要将此事报与将军知晓。”
陶杌道:“此事非做不可。”
曹震又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奉劝陶大人。”
陶杌道:“将军只管说。”
曹震道:“我密字营兄弟与风林火山四营乃将军直属,大人回营万万不可向将军提及此事,否则将有杀身之祸。”
陶杌惑道:“不知将军此话怎讲?”
曹震道:“将军素来不曾说过密字营之事,乃不愿人知,大人想想看,甚么人的口风最严,不会外泄将军秘密?”
陶杌猛然惊觉:“死……死人……”
曹震道:“正是。大人是个识文断字的,说话办事自有分寸。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还有军务在身,不敢擅离职守,只送大人到这里了。此处距难波府只剩一百二十余里,大人保重。”言罢接轻功几个起纵不见了踪影。
陶杌见他离去冷笑两声,自辨明了方向往西走去。
然他自受擒以来,整整两日水米未进,此刻饥肠辘辘唇干口燥又哪里走得动?
勉强挨了二三里,寻户人家求水饮用,哪知乡民畏盗不敢开门,直等到鸡鸣天光方才讨到半碗冷饭吃,一碗隔夜水饮。待走回难波府营中,早已形容憔悴状如乞丐。
这狗官一路上忍饥挨饿受尽了折磨,待回到难波府大营,已是四日后金乌西沉之时。
他心内惦记着身家性命,也顾不得梳洗打点,直奔中军大帐求见平西将军蓝若可。
守帐亲兵见是陶主簿,也不敢慢待,连忙入帐通禀,少倾出帐道:“陶主簿,将军大人有请。”
陶杌道声“有劳”举步入帐,却见当中帅案后坐一男子,此人长面虬髯不怒自威,满头灰发只以一根发带随意扎着,着一套六蟒黑袍,腰间系条玉带,正是平西将军蓝若可。
他右膝一曲拜倒道:“属下陶杌见过将军大人。”
蓝若可挥手道:“陶主簿免礼,坐。”
陶杌道声:“属下谢过将军。”这才在一旁落座。
他起身道:“将军大人在上,属下出师不利损兵折将,且身陷贼手有损将军虎威,万请将军大人责罚。”
蓝若可闻言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陶主簿不必挂怀,休说你一介文官,纵是本将簿上也有败绩,此事不提也罢。看你这般憔悴,想是吃了苦头,回帐歇息去罢。”
陶杌闻言心内不由一惊,蓝若可素来争强好胜,因吃败仗而遭斩首将佐,少说也有十员,为何今日到了自己这里,却又如此宽宏?
他道:“将军,属下还有一事要禀。”
蓝若可拿起案上公文随意翻动几下道:“讲。”
陶杌右眉一跳偷眼往帅案看去,只见蓝若可正看公文,心内略有安稳,口中道:“徐军师他……可曾回营?”
蓝若可看着手中公文眉头略微一皱,头也不抬道:“军师已于昨日回营,何事?”
陶杌上前两步轻道:“徐竺这厮暗藏祸心,不可不防。”
蓝若可闻言“嗯”了一声,手中公文却不曾放下:“此话怎讲?”
陶杌道:“覆海枪宗宗主江哲乃徐竺的姐夫,此次损兵折将多是有他通风报信之故。何况……”
“何况甚么?”
“何况徐竺不曾临阵指挥,却擅离职守,跑到乡绅荣昌平家中吃……”
蓝若可冷哼一声:“你陪本将出来走走。”言罢拿着文书步出帐外。
陶杌忙应声“是”,随蓝若可走出帐外。却见金乌已沉了大半,头顶一只苍鹰盘旋掠过,确有几分乌鹊南飞之意。
二人默不作声走了半晌,这才听蓝若可低喝道:“我看你才是七宗的细作!徐竺千方百计逃出,照理说俘虏逃脱,更应严加看守,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狗东西是如何逃出来的?”
陶杌急待出言诉说曹震相救一事,却想到曹震嘱咐,一时口中支支吾吾言语不得,兼蓝若可杀伐多年颇具威势,一喝之下竟将他吓得狠狠打了个哆嗦。
蓝若可见状面色更是阴沉,手中文书狠狠甩在陶杌面上,口中喝道:“这是徐竺参你的文书!给我睁大你的狗眼,好好儿的看仔细了!”
陶杌附身拾起文书略略一扫,却见徐竺书道:“主簿陶某治军无方,致使损兵折将,此罪之一也,依军法当斩;主簿陶某深明孙子《军争》,却不遵先贤‘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之理,贻误战机,此罪之二也,依军法当斩……”
单只这两条罪状,便要斩了陶杌的首级示众,再往下看,却又有第三款道:“自三日前脱于虎口,贼必严加看守,倘主簿不归,则应救之而轻处;反之则多已投敌,离间于我上下。属下竺泣血谏。”
陶杌阅罢立时跪倒道:“将军,属下绝无二心,万望将军明鉴!”
蓝若可长吁一口浊气,口中道:“来人,传徐竺来见。”
身后亲兵应了一声,不多时便见徐竺神色严峻而来。他先是扫了一眼陶杌,这才跪倒道:“属下见过将军。”
蓝若可在二人面前踱了几步,这才阴沉开口道:“你们两个——可知罪?”
二人皆道:“属下知罪。”
蓝若可冷笑两声道:“知罪?那你们来说说,这罪,从何来啊?”
陶杌、徐竺二人相视一眼,却皆埋首胸前不做言语。
蓝若可喝道:“你们知道个屁!你二人素来不和,谁都瞧谁不起,本将心知肚明。本想着,借着此次清剿七宗贼子,让你二人齐心协力,消除芥蒂,不料你们两个混账东西,竟然如此而为,偏要置对方于死地!”
“本将一直想着,倘有朝一日大事得成,本将登基为帝,你二人皆是功不可没的开国元勋,本将的股肱之臣!”
“如今大业未竞,你们两个狗东西便就如此勾心斗角,日后到了朝堂莫非要笼络党羽结党营私不成!”
二人闻言皆伏道:“属下知罪,伏乞将军严裁。”
蓝若可道:“来人呐,将这二人拖出辕门,各责十五军棍!本将亲自监刑。”
平西将军一声令下,早有亲兵上前,将二人往辕门外拖去。行刑军士见将军亲自监刑,手上哪敢留有半分情面?掌中军棍起落,直将二人打得皮开肉绽方止。
时至夜半,蓝若可想起徐、陶二人离心,辗转反侧坐卧难宁,索性出帐散心。
若论资历,陶杌从军早于徐竺,迄今只为主簿,徐竺用兵胜过陶杌数筹,故方一从军,便教蓝若可拜为军师,二人芥蒂也由此而生。
现下自己杖责二人,只求他两个冰释前嫌,又恐适得其反。倘将这一节原本诉出,只怕这两个依旧面上和睦,背地勾心斗角,一时颇有些如鲠在喉之意。
他正思索着,忽见辕门外一骑马流星也似的本来,骑手右肩捆着一杆“令”字旗,原是营中传递急讯的军士。
那军士滚鞍落马,在蓝若可面前跪倒抱拳道:“禀将军,瓠江县大营遭敌夜袭,军士死伤三十七位,内有十夫长两名,百夫长一名,粮草尽焚,贼尸失窃!”
蓝若可眉峰一皱,口中道:“来人,去府衙库里拨银送到阵亡将士家中抚恤,军士每人四两,十夫长每人十两。你速去传令,命余下四位百夫长速回难波府大营听命。”
那传令军士道声“喏”,立时翻身上马去了。
蓝若可心道:“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杖责徐陶临阵斩将,偏赶此时有人暗中劫营,岂非雪上加霜?”
他又哪里知道,孟薇定下连环之计,先由林锋、曹震出面劫走徐竺,离间蓝若可与七大隐派,再由萧千绝出手“斗杀”林锋,教徐竺深信林锋乃己方之人,最后教陶杌看到江哲私放徐竺,离间蓝若可麾下二将。
这一番计策本是要取走徐、陶二人之一的性命。
只是一来孟薇不曾料到徐竺早有与陶杌和解之意,这才会前往荣昌平府上饮酒,欲将军功让给陶杌一人得了,借此向陶杌示好;二来蓝若可也有心让二人冰释前嫌,故只将二人杖责一顿了事。
《雍史•孟相世家》云:孟相思敏善谋,揣人心无不利,武帝纵横天下极仗。
有吏上表曰:“女子担一朝之相已属亘古未有,今加之以公侯爵位,恐臣心难安,伏请剥爵除位,赏良田数顷安度天年。”
武帝斥曰:“孟相汗马之劳,纵为异姓王公亦无不适,念尔初犯相威,降官两级罚俸一载,如再进表当斩于市。”
百官遂无进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