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我揉着他的小脑袋,笑道:“睦儿真聪明,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说罢这话,我斜眼看向李昭,莞尔:“瞧见了没,这不是就教会了?”
李昭冲我竖起大拇指,赞赏地点头。
他扭头,看向远处的四方长桌,对我笑道:“光顾着说话,饭菜都凉了,罢了罢了,这么晚了,朕担心你吃了积食,都撤了吧。”
“先等等。”
我挣扎着起身,朝方桌走去:“先让我吃几块糕饼垫垫,待会儿再让御膳房好生做些珍馐美食送来,我饿了。”
“朕听嬷嬷说,你下午不是才吃了两碗鸡汤银丝面么?”
我从盘中拈了块牛乳饽饽,忙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地对他说:“不行啊,我如今一张嘴三个人吃,一下子就饿了,对了,忽然想喝点酸辣肚丝汤,你赶紧让御厨送来,我真是饿得不行了。”
……
*
在宫里用罢饭后,我就带着睦儿回了家。
李昭并未走,近日利州遭暴雨侵袭,流民走投无路,揭竿而起,与官府对抗,而魏王旧部又蠢蠢欲动,地方章奏每日家流水似的送来,这几日,李昭忙着处理政务,于是让我先走,说他晚些时候再回来。
马车摇曳在长安的街道,我推开车窗朝外看。
今儿虽说下了一后晌的雨,可街道此时已经干透了,夜市原本热闹非凡,我们这一行车驾排场大,护送的侍卫众多,引得沿途百姓纷纷侧目,猜测车中坐的到底是哪家了不得的贵人。
我嫌睦儿闹腾,特让乳娘带着他坐后面那辆车,我则与云雀同乘一辆。
我身子靠在车壁上,轻摇着小香扇,一边看外头喧闹的瓦市,一边任由微凉夜风往脸上吹,倒能让人清醒几分。
今儿入宫,倒不是一无所获,除了把积压在心里十几年的恶气出了外,我还看到,李昭对他的嫡长子真的非常看重,而李璋那个孩子也的确很优秀,在父皇和阁臣面前也不露怯,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而在处理公主和睦儿打架一案时,也能做到不偏不倚。
但他仿佛不太有自己的主见,时不时地与袁文清眉眼相接,而且当面刺君父之失。
其实这些都是小毛病,教养历练几年也能克服。
这些年,我自己的起起伏伏经历,足以证明一个人一个家族,可能一时间受困、被踩在泥里,但只要够有韧性,能忍、敢拼,迟早会爬起来的。
张家林家如今眼瞧着为官家厌弃,但未彻底倒塌,归根到底是因为李璋的缘故。
可我又不能对璋儿那个孩子出手,这是李昭的底线,如今我也为人母,心到底没有过去那般冷硬。
居安思危,我不能因为现在受宠,有了正一品元妃的名分,生意一切顺遂就得意忘形,越在这时候,我越得冷静。
我一步都不能错,得走得更谨慎更稳,伴君如伴虎,他是我丈夫,同时我也得知道,他还是皇帝。
如果我倒了,那么牧言、孙家、左家……甚至我的三个儿子都会遭灭顶之灾。
“停一停。”
我轻拍了下车壁,抚着肚子,对云雀无奈笑道:“我又饿了,方才闻见街面上有股子驴肉火烧的味儿,你带着侍卫去买几个来。”
“是。”
云雀笑着点头,下了马车。
等她走后,马车再次摇晃在街面上。
我从香包里拿出支眉笔,把锦被叠好,放在腿面上,将秀帕铺平,皱眉细思了片刻,在上头给陈砚松写信:
“陈大哥:
近来可好?腿上的寒疾可有医治?
长安耳目众多,小妹也只有趁无人的机会给您写封信,向老狐狸求救求救。
小妹运气不错,如今得封元妃,又怀了双生子,坐今年十月的月子。
哎,自打上回向大哥求救,请您将杜老请至长安来,又发生了许多让人心惊肉跳的事。
先是曹氏被勤政殿太监梁元唆使,给我儿下寒毒,谁知与此同时,那梁元将蛊毒又暗中种在了我儿身上。”
我尽量言简意赅,将睦儿中毒,以及后面李昭如何处置曹氏、张氏及朝堂的人事变动写给老陈。
一方帕子不够写,我又从箱笼里拿了一条,接着写道。
“小妹原本打算今年亲自去洛阳做生意,与大哥细谈过去发生的种种,谁知忽然怀孕,只能将此事作罢。
时至今日,小妹入宫叩拜皇后,虽说出了口恶气,将这贱人气吐了血,但事后仍心有余悸。
一则,皇后子女对小妹成见颇深,虽说孩子本性良善,但到底会向着母家,怕是日后会容不下小妹的三个孩子,小妹此时该如何自处?
二则,李璋实是可塑之才,小妹一时陷入迷惘,不知我的三个孩子如何赶上他;
三则,小妹深觉张达齐心机城府深不可测,而小妹碍于种种原因,不敢轻易派人去查他,还求陈大哥帮小妹暗中调查此人。小妹不能像这回一样,被动挨打,得提前做准备。
最后,李钰那孩子没了娘可怜,如今寄养在谢子风和公主夫妇跟前。大哥素来同荣国公谢家交情匪浅,请您在国公爷跟前多说几句好话,照应一下孩子。
数日后,小妹将会派大管事赵燕娇赶赴洛阳,开酒楼和丽人行等分铺,此信会由燕娇带给大哥。这丫头于经商一道颇有天分,还望大哥给她指点一番,莫要将人才埋没了。
妾在长安,静候大哥回信。
如意字”
第125章 惊变  臣明白了
写好后, 我把这两方锦帕折好,塞进抹胸里。
我整了整衣襟,将车窗轻推开往外看, 车驾一侧紧随着两个抚鸾司的女卫军, 前后皆有不少侍卫护送。
今儿离宫的时候,睦儿瞧见了胡马, 抱住不撒手,哭闹得不行, 没法子, 李昭只有让胡马去送送这小磨人精, 这会儿他俩应该在后面那驾车上, 正玩儿得好吧。
我摇头笑笑,怔怔地看外头的长安夜景。
各色花灯挂在牌楼上, 西域来的胡人头戴花式繁复的小方帽,脖子上缠绕着条手臂般粗细的黄蛇,招徕游人过来看热闹, 用蹩脚的中土话说:不咬人滴,不信摸摸看。
两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正蹲在贩卖旧衣的小摊前, 挑挑拣拣了半天, 拎着条六七成新的拖泥裙, 同摊主讲价。
……
正在此时, 我瞧见不远处行来一对夫妇, 他们身后跟着护卫、婢女和一辆轻便马车。
女的秀丽端庄, 认识, 是林氏,而行在她身侧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穿圆领燕居直裰, 头上戴着方巾,阔脸高鼻,相貌堂堂,气度闲雅而沉静,正是张达齐。
我的手不禁紧紧地攥住纱裙,身子往车壁贴得更近些,仔细瞧。
他们这行人正慢悠悠地走在繁华热闹的街市,林氏眉头蹙着千重心事,不知在想什么,不当心脚踩在了裙子,差点跌倒,张达齐立马搀扶住夫人,摇头笑笑,摩挲着妻子的小臂,轻拍了下,温和地对妻子说了几句话,似在宽慰,他停步在一处卖饰物的小摊前,蹲下身,精心挑选了朵芍药绢花,给摊主付过银钱后,起身亲自簪在林氏髻上。
林氏颇有些不好意思,似小女人般莞尔浅笑,愁思登时消减了大半。
大抵我的车驾太过招摇,引得行人皆朝这边看来。
张达齐夫妇也不例外,林氏皱眉,仰头对她丈夫低声说了几句话,同时斜眼朝马车觑来,张达齐倒是面不改色,微微点头。
当马车路过他们夫妇时,我瞧见张达齐双手抱拳,恭敬地朝马车行了个礼,而林氏则笑着屈膝道了个万安。
我半推开车窗,看向张达齐,看这个赢得满朝赞誉的大理寺卿,看这个皇后背后最刚硬的一条脊梁,看这个数次帮皇后了事的智囊,看这个谋划出计中计、一箭数雕,害了曹氏我儿,并把包括郑贵妃等人都套进去的男人。
我并未表现出半点厌恶,对他嫣然一笑,手指轻抬了下,示意他免礼平身。
张达齐再次躬身,直到我们母子车驾远远离去,他才直起身,对林氏温柔一笑,携妻子朝相背的方向走了。
……
我倚在车壁上,饶是炎炎夏夜,可竟觉得通身寒透了。
我该派杀手制造意外,把这个男人弄死么?这样我的三个孩子和自己都会安心。
可万一李昭又多心怎么办?龙颜大怒怎么好?
谋杀朝廷正三品大臣,管我是元妃还是皇子母亲,只要事发,我身上总不会干净。
忍住忍住,现在拼的就是谁比谁更有耐心,傻子才自己动手呢,想想张达齐的手腕,他从未亲自动手,从来都是借刀杀人,这次若不是朱九龄的血意外让毒蛊显露,他依旧稳坐大理寺正堂。
我手轻轻按住肚子,既然暂没有更好的对策,那先按兵不动,目前养胎、教养睦儿、平安把小六和小七生下来才是第一要事。
我深呼了口气,没再想这些烦心事,将薄毯盖在肚子上,闭眼小憩。
迷迷糊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行到一处密林里,正坐在大石头上晒太阳,忽然瞧见不远处奔来一头通身雪白羚羊,后头紧着追来只红眼花斑的獠牙恶虎,恶虎嚎叫了声,猛地扑向羚羊。
“躲开!”
我急得大叫,肚子一痛,给惊醒了。
醒后浑身汗津津,正胎动得厉害,原来是肚子里的两个小人在“打架。”
我摇头笑笑,也不知道这两个生下来后会是什么光景,若是能像睦儿那般聪敏灵动就好了。
正在此时,马车停了。
外头传来阵铠甲摩擦之声,黄梅英气勃勃的声音徒然响起:“启禀娘娘,咱们到府邸了,微臣和嬷嬷们侍奉您下来。”
“好。”
我应了声,让她们进车。
我艰难地起身、下马车后,立在府宅门口,一股雨后清亮之气登时铺面而来。
四下瞧去,这条街面上只有我的宅子,很是安全安静,侍卫们皆屏声敛气,肃立在一旁,府门口蹲着两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府里的太监们早都提着灯笼等着了。
我朝前瞧去,从后头那驾蓝布围车上下来了乳娘和胡马。
胡马显然极高兴,拂尘插在腰后,仍穿着内侍官服,怀里抱着睦儿,睦儿这小子亲昵地搂住胡马的脖子,撒娇撒痴:“伴伴,小木头还要听。”
“老奴下回再讲个汉武帝金屋藏娇的故事,好不好?”
胡马怜爱地摩挲着睦儿的背,抱着孩子,大步朝我走来,对我行了一礼,笑道:“老奴就送娘娘和小皇子到这儿了,得赶紧回宫伺候陛下服参汤,近日事多,陛下估摸着今晚不回来娘娘这儿了,您早些歇息罢。”
“有劳公公了。”
我微微点头,示意乳娘去把睦儿接过来。
谁是乳娘刚碰到睦儿,睦儿就跟针扎了似的,啊地尖叫,身子一缩,紧紧地贴在胡马身上,小手连连往开推乳娘,恼得发脾气:“不要不要。”
“睦儿乖,大伴要回去了。”
乳娘温柔得哄。
“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