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瞧见我,忙笑道:“那鬼虫子弄出去后,咱们小木头果然感觉比先前活泼多了,方才吃了奶后,还用了一碗鱼泥粥呢,到底男孩子皮实,后背有那么个血口子,他竟好像忘了,玩的可欢实了。”

“嗯,那就好。”

我淡淡笑了笑,脱下鞋上炕,将云雀发髻上的钗环和绢花都取下,轻声道:“曹氏没了,咱们不能太高兴,也别打扮的花里胡哨,这两日就别逗睦儿玩了,也别笑。”

说话间,我抱起儿子,将他身上的衣裳全都脱掉,吩咐云雀从箱笼里拿素色袄子肚兜来。

正在我给儿子换衣裳时,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竟是贵妃。

我忙要下炕给她见礼,她快走几步过来,摆摆手,笑道:“妹妹不用下来了。”

“是。”

我微微一笑,继续给儿子穿衣裳,他背后有伤,我尽量轻些,免得弄疼了他。

在这空儿,我用余光觑向郑贵妃,她并未换衣,还穿着中午那身华服,凌乱的头发已经梳好,凤钗和宫花早已除下,只戴了支银簪,素面朝天,颧骨附近的斑点清晰可见,额头有条半指来长的血痕,伤的不轻。

等给儿子穿好衣裳后,我由着他满炕乱爬去玩儿,低下头,轻声细语:“对不住了,贵妃娘娘。”

“妹妹何故道歉?”

郑贵妃面上带着疑惑。

“陛下今儿不是故意打您的。”

我叹了口气:“您侍奉他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他素来沉稳仁厚,从不对女人动手。他是皇帝,有些话心里憋着,说不出口,那道歉的话便由我替他说。”

“没什么的。”

郑贵妃淡淡一笑,眼中闪过抹落寞。

她斜着身坐到炕边,盯着自己膝头泥印瞧,叹了口气:“本宫和兰青相处快十年了,她平素恃宠生娇,的确惹人烦,但也不是什么恶毒人,不想最终会是这么个死法,世事无常啊。”

我们俩谁都没说话,各自沉默。

正在此时,我瞧见睦儿欢快地爬向郑贵妃,抓着贵妃的袖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郑贵妃怕孩子跌倒,忙环住孩子。

忽然,睦儿两只小胖手“啪啪”打贵妃的脸,贵妃头略往后撤,有些不悦地躲开。

我大为尴尬,忙笑道:“孩子在和娘娘打招呼呢,他、他对妾身和陛下也是这样。”

“嗯,好。”

贵妃亦有些尴尬,似要推开睦儿。

也就在此时,我那傻儿子居然抱住贵妃的脖子,哇地亲了口贵妃,涎水弄了贵妃一脸,眼睛笑成两弯月牙,兴奋地拍打着贵妃的肩,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娘!”

我愣住,贵妃也愣住了。

“你娘在那儿呢。”

贵妃指向我,却把睦儿抱住,嘟着嘴逗孩子。

“这小子最近总会含含糊糊地说话。”

我身子探过去,把儿子的小袄往下拽了拽。

蓦地,我发现贵妃眼圈忽然红了,痴痴地看着睦儿,手轻抚着睦儿的脸蛋,眼里尽是悲抑落寞。

我叹了口气,轻声道:“杜老是有名的国手,娘娘何不趁着他在,让他帮您调理下身子?”

“啊。”

贵妃猛地回过神儿来,笑道:“多谢妹妹好心,我身子素来不好,年岁也大了,早都不适合怀孕,倒是妹妹你,趁着年轻该多生几个,以后睦儿有个兄弟姊妹照应,不至于孤立无援。”

其实自打上次睦儿被她强行抱走,加上她的确曾在曹氏跟前说过阴阳怪气的话,所以,我对她并没有多好的印象,但客套面子还是得顾的。

“不瞒娘娘,这回睦儿遭遇这种事,妾身的确想过再给他生个弟弟妹妹,哪怕有一日妾身不在了,也有人能照应他。”

说这话的时候,我鼻头忽然发酸,又掉泪了,看向儿子。

大抵真的母子连心吧,睦儿摇摇晃晃地扭转过身,看见我哭,这小子扁着嘴,也哼唧了几句,推开郑贵妃,没站稳,跌坐下,忙爬向我,小猫似的窝在我怀里,仰头看我,难过得哇一声哭出来。

我抱着他,轻轻摇,渐渐地,他不哭了,安静地靠在我身上,吃小手手。

“妹妹和睦儿这回受委屈了。”

郑贵妃叹了口气,安慰道:“祸兮福所倚,睦儿这关闯过去了,以后会顺顺利利的。”

说到这儿,郑贵妃又坐上来几分,打发云雀出去给她倒杯茶,等云雀走后,郑贵妃扶了下发髻,笑着问:“妹妹觉得这次毒蛊之事,是曹氏做的么?”

“娘娘觉得呢?”

我莞尔,反问她。

其实事已至此,我心里已经有数了。

郑贵妃听见我这话,眉一挑,斜眼看向外头,低声道:“方才本宫仔细问过杜老先生蛊毒的事,老爷子口风紧,并未向本宫吐露半个字,本宫冒昧问妹妹一句,此蛊为何物?是立马病发,还是过些年才发?”

我扯了条被子,盖在我和睦儿身上,淡淡道:“此物名唤婴香,出自太医院禁书。婴孩被种后会不适应几日,表现出发烧腹泻症候,此蛊初时只是卵,五六年后孵化成虫,以孩子精血脑液为食。孩子或身子虚弱过早夭折,或痴呆愚笨,活不过五岁。”

说这话的时候,我紧盯着贵妃一丝一毫细微表情。

她秀眉紧蹙,沉默不语,像李昭的旧习惯那样,或转动着无名指上的金戒指,或指尖轻点着腿面,忽然勾唇一笑,微微点头,说了两个字:“高明。”

她坐直了身子,看向我,笑着问:“敢问妹妹,若毒蛊现在未发,依着陛下之前的决断,曹氏如何?本宫如何?”

我淡淡一笑:“曹氏囚禁冷宫,娘娘抚养皇子李钰。”

郑贵妃双眼微眯住,凑近我,紧着又问了句:“五年后事发,曹妃怎样?本宫又怎样?”

我按捺住恨,笑道:“想必曹氏因巫蛊之祸族灭,娘娘亦因抚养皇子钰受牵连,甚至可能被污蔑,说您做局陷害曹妃,以得到皇子钰,更说您才是此事主谋。”

我暗暗冲她竖起大拇指,赞道:“毕竟娘娘盛名在外,是有城府谋划之人。”

郑贵妃眸中闪过抹欣赏之色,接着问:“那妹妹你呢?在这五年中会如何?”

“大抵……会意外身亡吧。”

我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可浑身却寒透了。

一箭数雕,我、贵妃、曹氏、李钰、睦儿全都套进去了,一个都没剩下。五年后,李璋也有十七八岁,可以成婚当太子了,甚至可以继位当皇帝了。

“皇后……”

我将垂落的黑发别在耳后,笑道:“她挺厉害的,我到现在真的服了。”

贵妃轻轻拍了下我的腿,挑眉一笑:“后宫的女人,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背后站的是一个家族。”

说到这儿,贵妃凑过来,在我耳边低语:“姐姐只问妹妹一句,当初皇后秽乱宫闱,在陛下未察觉前,谁给她了事的?”

“张…”

我脱口而出。

“嘘。”

郑贵妃食指按在我唇上,轻轻摇了下头,笑道:“他虽是庶子,可确实是个很有能耐的人,是个治国齐家之才。”

其实我早该猜到,张家已经知道我的存在。

我轻敌了,之前看见李昭轻而易举地用张达亨之死,设计玩弄张曹两家,而素卿意图将张春旭嫁给谢子风,却被李昭狠狠打脸,我总觉得张氏外强中干,只要等我的运势起来了,就能从容应对。

我错了。

瞧着这回的事,若睦儿后背的蛊毒没有意外被发现,我们所有人在睡梦被人斩首……

我忙抱着熟睡的睦儿,跪到炕上,急着问:“妾身求教姐姐,该如何应对?”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郑贵妃忙扶起我。

她正要说话,忽然外头传来胡马叩门的声音:

“娘娘,夫人,陛下让老奴过来知会您二位一声,咱们该动身回长安了。”

我一怔,忙看向郑贵妃。

郑贵妃对我笑道:“从前怎么过,今后就怎么过,约束好家人。最要紧的是,要把睦儿平安抚养长大。”

说罢这话,郑贵妃对我点头一笑,率先出去了。

……

当晚,我们一行人就回了长安。

李昭让我带着杜老和睦儿回家,他则和郑贵妃返宫。

次日,刑部尚书蒋王孙重病不起,再一次向李昭提及告老还乡之愿。李昭再三挽留,命侍郎梅濂暂代尚书事。

没几日,宫里传出毓秀宫曹氏毒害五皇子睦,并且对皇帝心怀怨怼,数次诅咒。

李昭命羽林右卫指挥使路福通彻查此事,并把勤政殿换了次血,而此时,梅濂上书,言及曹氏父兄与一桩侵占皇庄、纵奴杀人案有关。

李昭大怒,让三司彻查,将曹国公和几位小曹大人下了诏狱。

数日间,检举告发曹国公的官员不计其数,而张达齐大人却触犯天颜,略替曹国公说了几句好话,求陛下从轻处置。

李昭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张家落井下石,还有提起巫蛊事。

最后,李昭下旨。

其一,如今新朝初立,三王之乱后四海凋敝,民不聊生,应当尽快以恢复民生经济为要务,不兴大狱。

且曹妃一人之错,祸不及族人,赐其鸩酒。但父兄教导不善,降公为侯,爵位不许承袭,不再荫封子孙,没收其家七成田产,授予无田贫农,三服之内族人,十年内不许参加科考。

其二,下令禁毁谶纬、巫蛊等书籍,倡令读书人应效法汉儒朴学之风,将于开平二年加开恩科,提拔饱学有才之人,为天子门生。

其三,皇子睦身染重病,送其至汤泉行宫休养,由前太医院院判杜朝义照料,其长子杜仲医术精湛,曾侍奉过先帝,此次三王之乱中居功甚伟,特命其为太医院院判,接旨之日,速携家小赶赴长安。

旨意一发,满朝文武盛赞陛下宽仁大度,怜悯弱小;贫农感激圣人救命赐田之恩;读书人更是对皇帝赞美不已,赏罚分明,顾念民生,言其有汉朝文景之风。

而我呢?

我的睦儿遭了一回罪,被他生父狠心夺走后,小半年后,又被他爹爹送还给我。

这大概就是贵妃说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吧。

第112章 选贤举能  有奶就是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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