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妍华,朕在。”

李昭连连冲我点头,从背后将我托起,帮着稳婆慢慢地将我移下马车,放上木架子。

他脱下自己的大氅,给我盖在身上,然后随着抬我的侍卫们、稳婆们一起往里跑,时不时地提醒喝令:“小心脚下,稳一些,别颠着她了。”

雪还下着,落在我脸上,凉凉的。

在被抬进屋里的瞬间,我想抓住他,可惜没抓住。

屋里很暖,一应的滚水、纱布、剪子等物早都准备好了,大屏风也拉好了,院判大人冲我见了个礼,埋头接着整理药;

而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抬到了炕上。

帘子放下后,我看见跟前上来两个已经洗净了手的稳婆,她们一个帮我脱衣裳,另一个帮我脱裙子和亵裤,还有看我的……底下。

真的,上了产床,你就完全没了自尊,所有的羞耻全都对着稳婆。

“夫人莫急,现在只开了两指。”

稳婆帮我擦了下脸,笑得和善可亲。

“这什么意思?”

我慌地问,其实我知道,要等全开后才能生,意思是,我得忍着疼,等啊。

“夫人莫怕,生孩子是场力气活儿,奴先伺候您吃点。”

“好好好。”

我忙点头,让多端些吃食。

尽管上次吃药小产过,很疼,但比起宫缩的阵痛真是小巫见大巫。

我吃东西,疼;喝水,疼;稍微挪动下,疼;说话,疼;

总是就是疼。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稳婆时不时地掀开被子看,给太医和我说开几指了,柔声安慰我,再忍着些;

忍忍忍,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也不知忍了几个时辰,就像几辈子那么久,我实在快撑不住了。

“陛下呢?”

我颤声,问跪在一旁的稳婆。

“许是在偏房吧。”

稳婆忙回我。

许是为了宽我的心,笑道:“陛下一直在屋外守着夫人呢。”

“什么时辰了?”

我咬牙问。

“卯时了。”

“怎么都过了两三个时辰,还没开!不行了,我不行了。”

我紧紧地抓住被子,指甲都劈了。

“这回真要死了。”

我大口呼吸着,身子略微起来些,抓住稳婆的胳膊,哭着哀求:“你去把陛下叫进来,我、我给他交代几句话。”

稳婆见我如此,也是慌了,连连去看底下,安慰我:“夫人再忍忍,就快全开了,奴已经见头了,您第一次生,且年纪稍大,是艰难些,陛下怎么能进产房这样污糟地方呢,您再忍忍!”

“我忍不了了!”

我一把推开稳婆,疯了似的,尖声喊他:“陛下!哎呦,疼死了,高昭,你快进来啊,我就要死了!”

稳婆大惊,赶忙捂住我的口。

而此时,我听见门似乎被人咚地一声推开,紧接着,床帘被人挑开,眼前一黑,李昭那张儒雅文俊的脸出现在我面前,他仍冷静着,但眸中似乎有些许慌乱了。

“妍华,朕在你跟前。”

李昭从稳婆手中抢走帕子,替我擦汗和泪,强咧出个笑,安慰我:“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生出来了。”

“疼。”

我哭得稀里哗啦。

疼是真的疼,但我还是想让他亲眼看看,为了给他生孩子,我能拼到什么地步。

我打算再进一步,于是不再使劲儿,呼吸屏住,眼睛渐渐合上。

果然,我听见李昭急得直喊我,用手轻轻地拍我的脸,而稳婆也慌了,忙喊院判大人:不好了,夫人晕过去了。

模糊间,我看见院判大人好似进来了,让人捏住我的口,往我嘴里灌药,同时,还给我扎针。

“咳咳。”

我被呛醒了,大口喘着,没理会其他的人,虚弱地看着李昭,他眼睛红了,真慌了怕了。

“你……”

我咬牙,泪眼婆娑地看他,求他:“我要是死了,你把孩子养大,别、别叫人欺负他。”

“胡说什么!”

李昭大怒,吓得跟前的两个稳婆全都跪下了。

“你们俩跪什么!”

李昭似乎也是急得没法子,迁怒到旁人身上:“她要是有一点事,朕让你们阖族陪葬。”

有他这句话,这个表情,我的心就落下了。

我抓住他的手,拼着最后的力气,牙关紧咬,铆足了劲儿……眼前阵阵发黑,我感觉好像什么东西从我身子里滑出去了,紧接着,我听见那两个稳婆兴高采烈地拍手:

“生了,夫人生出来了,是个小皇子啊。”

模糊间,我看见李昭愣住了,一会儿大喜,一会儿傻得不知朝左还是朝右看,眼睛一眨,居然掉泪了,他笑着用袖子抹去,看了眼底下抱孩子的稳婆,松了口气,紧接着凑到我跟前,手摸着我的头发和脸,对我笑:

“妍华,是儿子,你听见了没?咱们第一个孩子出生了。”

我虽然高兴,但真笑不出来,只是虚弱地冲他点点头。

终于、终于他娘的生出来了。

……

后面就顺多了,剪脐带、用艾叶水清洗……李昭全程都陪在我身边,眼里的不忍和爱怜真的是藏不住,不敢看,又要看……一会儿高兴地说要重重地赏赐众人,一会儿又难过地问我还疼不疼?

见我哼唧了会儿,闭起眼休息,他不敢再高声说话了。

模糊间,我听见婴儿的嘹亮的啼哭声,紧接着,稳婆惊喜地声音亦传来:

“奴这些年在后宫,替这么多娘娘接生过,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干净漂亮的孩子,头发又黑又浓,待会儿剪下些,可做成笔存下。”

“呦,小皇子额头沾了两点血,还真像两只小角,看来日后是个刚强勇武的,恭喜陛下、恭喜夫人。”

我强撑着精神,睁开眼去瞧。

看见儿子已经被洗净包好,由稳婆抱着,递到了李昭手里。

李昭紧张极了,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抱好,他这个样子真好笑了,黑发被汗浸润,整个人如同劫后余生般,垂眸看着自己的儿子笑,两靥登时生出两个好看的梨涡,而稳婆立在他身侧,亦踮起脚尖瞧,忽然惊喜道:

“陛下您看,小皇子是不是对您笑了。”

李昭一惊,眉眼皆笑,爱怜不已,想要俯身亲亲儿子,却怕弄坏了。

他扭头朝我看来,见我醒了,忙蹑手蹑脚地把孩子抱来,轻轻地放在我跟前,兴奋道:“妍华你看,你快看哪。”

我笑着看了眼,立马哭了:“太丑了,抱走抱走。”

“哪里丑了。”

李昭“剜”了我一眼,脱了锦袍,上了炕,双腿跪在我身侧,一会儿看儿子,一会儿又看我,好似有千百句话说,但不知说什么。

而就在此时,孩子哭了,他一愣,立马恍然,凑到我跟前,对我笑道:“看来儿子饿了,要吃奶。”

说到这儿,他哄着我:“妍华,朕早都备下了奶娘,可头先朕问过太医,说是母亲的初乳对孩子好,好夫人好娘亲,能不能再劳累一下,给咱儿子喂一口?喂了就不丑了,嘿嘿。”

德行。

我白了他一眼,点点头。

他得了允许,让稳婆上来帮我宽衣解带。

我一瞬间仿佛又来了精神,忙抬起臂膀,轻轻挥手,让那两个稳婆先出去。

“怎么了?”

李昭柔声问我。

“不、不好意思。”

我笑的比哭还难看:“你帮我解衣吧。”

“你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害臊了。”

他无奈地笑着摇头,还是顺了我,动手帮我将寝衣和肚兜脱了,用事先准备好的湿帕子将那里擦洗了番,然后往出挤。

好神奇,初乳的颜色不白,略微黄些,仿佛是淡淡的血。

我让他把儿子抱来,趴在我身上。

更神奇的是,儿子仿佛天生和母亲亲近,放在我身上后,忽然就不哭了,自己找到吃的地方,吮.起来。

我一下子就绷不住了,眼泪一串串掉下。

我当母亲了,盼了十几年,我终于有自己的孩子了,而且还是和中意的男人有了孩子。

我看向李昭,发现,他也掉泪了,盘腿坐在我身边,隔着被子,轻轻地摩挲着孩子和我。

“妍华,谢谢你。”

李昭用手背把泪抹去,一笑,深深地看着我,用手指帮我揩泪,问:“你要什么,朕全都给你。”

我要的东西可多了。

这话我并未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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