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睡着了,梦里乱糟糟的,很可怕。
后半夜,我感觉有人坐到了我床边,抓住我的手,摩挲着我的头发,给了我片刻安抚,让我能静下来。
我感觉李昭来了,可次日醒来问云雀,云雀却说没有啊,主子爷并没有来。
大概是幻觉吧。
我怎么又梦见这狗东西了。
在家里呆了两日,收拾了心绪,我再次去了梅府。
我决定,这次好聚好散,同他说清楚,将和离书一签,大家自此一别两宽。
大约日中的时候,我乘着马车到了梅府的后院。
刚准备下车,云雀忽然说,外头有好戏可看。
我掀开车帘,往外瞧,后院门口果然热闹,停着两辆呢布围车,云雀立在车外,低声给我解释,说而今梅大人眼瞅着重用,已经有好些人上赶着搭关系巴结,这不,把家里的太太派过来和梅府女眷打交道。
梅大人这回来长安,并未拖家带口,只带了贵妾莲生一人,哪知行到半路时,家里的宠妾偷偷跟着来了,那宠妾原本是暗门子里卖的,据说叫什么怜玉,大人后面把她赎了出来,还给改了个名儿,叫念惜,不许家人提念惜姨娘的往事。
怜玉?念惜?
我冷笑了声,打开铜匣子,从里头拈出块牛乳糕吃。
前年底,我刚从洛阳回到家,梅濂就把那个叫怜玉的小贱人带回家里,我和他好生闹了场,中间因我当面戳破他卖妹妹的丑事,他打了我,后面我俩和好后,他把怜玉赶了出去。
没想到,到底还是纳进门了。
我嚼着香甜的糕点,鄙夷地笑。
正在此时,我听见外头传来阵娇笑声,我身子略微侧后,往外看。
梅府后门好热闹啊,站着三个美妇和五六个俊秀丫头、婆子。
台阶上立着的那个美人是莲生,一年多没见了,她越发沉稳娴静,穿着浅碧色袄裙,化着淡妆,头上戴着支步摇;而在她身侧则是个美艳动人的女人,哪怕穿着昂贵锦袍,戴着镶了珍珠的昭君套,也遮掩不住眼角眉梢的风尘气,正是那被我赶出去的怜玉,不,现在应该叫念惜。
台阶下立着个中年妇人,衣着华贵,举止有礼,听云雀说,是工部侍郎家的正房太太。
我打开皮囊,喝了口蔷薇露水往外看。
莲生笑着将那官太太送出去,屈膝行了一礼,满脸的歉意:“真对不住了,我家大人今儿一大早就出去了,仿佛是宫里的人把他叫走了,家中主母不在,奴身份卑微,着实不配与夫人一起吃茶。”
那官太太亦是个人精,大抵知道莲生在拒绝她,忙抓住莲生的手,摩挲着,笑道:“这有什么打紧的,姨太太进退有度,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近日天气寒冷,瞧姨太太脸色发白,妾身这里有株极好的人参,你吊了鸡汤喝,补补身子。”
我皱眉细瞧,发现那官太太在摩挲莲生手的时候,往莲生袖子里擩银票,莲生反应极快,反将银票退回给那官太太,屈膝笑道:“劳烦太太惦记,奴老毛病了,喝点红枣水就好。”
东西没送出去,那官太太转而看向念惜,一挥手,丫头立马拿上来个小锦盒。
“这位姨娘如此貌美,妾身这儿有对翡翠耳环,最衬你了。”
说话间,那官太太就把耳环递到了念惜手里,念惜刚要说话,莲生就接过了,把锦盒退给那官太太,笑道:“她不过是我家里伺候大人梳洗的,万万戴不得如此名贵的首饰,若是让我家主母知道,怕是觉得她有什么心思呢,太太的好意,奴不敢当哪。”
那官太太知道遇到了个硬茬,脸一红,也不好再送,笑着说以后再约姨娘出来吃茶雅集,说罢这话,就带着丫头们走了。
我叹了口气,当年果然没看走眼,莲生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真是个好的,哪怕我不在,都对我尊重敬爱,梅濂在家时虽说不太宠这丫头,可若是去长安,必得把莲生带来。
忽然,我被声尖刻的声音吸引,皱眉瞧去。
那个叫念惜的女人满脸的怒气,挡在莲生面前,不让莲生回府,莲生不想理会,绕过去,哪想还是被这女人堵住。
“你想怎样。”
莲生面色亦不善。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当着下人的面儿打我的脸么?”
念惜生的高挑,垂眸看娇小的莲生。
“并没有,你别会错意。”
莲生眼里的鄙夷之色甚浓,但仍按捺着脾气,淡漠道:“大人嘱咐了,不许家里人私底下收东西。”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收了?”
念惜声音提高了几分,尖刻道:“我刚想拒绝,就被姐姐抢先了,咱们一样的人,都是梅家的妾,谁比谁高贵呢。”
“哼。”
莲生冷笑数声:“我可不敢和你比,我是正经人家抬到梅府的,给大人和太太磕过头、敬过茶的妾。大人和太太信任我,让我暂时管着家,你若是不服,就去找大人,少跟我吵。”
“你什么东西,不过陈家的丫头罢了,倒拿起主子的款儿了,狗眼看人低。”
念惜剜了眼莲生,高昂起下巴,手指抹了下红唇,媚笑:“太太在家时是宠着你,可如今她失踪了,你少,”
“闭嘴!”
莲生大怒,四下看了圈,忙抓住念惜的胳膊,往里拉:“有什么回去说,别在大门口丢人现眼。”
“少碰我。”
念惜甩开莲生的手,绕着莲生转,忽然做出恍然状:“哦,我明白了,太太失踪一年多,大人明里暗里找了她这么久都没寻到,怕是早都死在战乱里了,你如今拿腔作势的,怕是想大人哪日把你扶正当太太吧。”
话音刚落,我就看见梅濂怒气冲冲地从府里出来了,他俊脸阴沉,不由分说地打了念惜一耳光,将那女人的鼻血都打出来了。
梅濂匆匆看了眼四周,一把抓住念惜的发髻往里拖,不多时,梅府后门咚地一声关上,又恢复了冷清。
我摇头一笑,懒懒地窝在软靠里,吩咐云雀回家。
……
不知为何,我心情极好,在家里吃晚饭的时候,连喝了三碗鱼片粥,吓得鲲儿直往走夺碗,劝我:“姑妈,您肚子太大了,不敢喝啦,侄儿好怕把弟弟太大,您到时候生不出来。”
我噗嗤一笑,轻拧了下鲲儿的嘴。
晚上躺床上,我又开始想入非非,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今莲生的境遇,未尝不是曾经如意的境遇,一直隐忍克制,伺候好丈夫婆母,打理好后院,却落不到一点好,连个娼妇都敢骑到她头上。
蓦地,我想起了念惜。
我对这个女人并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对这个名字有点感触。
曾经的我,亦出身不堪,亦被梅濂从火坑里拉出来。
他对我说:如意,你变了。
所以梅濂,你应该不喜欢那娼妇吧,你找她,到底为什么呢?
我懒得想,后面太困,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
次日,我起了个大早,洗漱打扮了番,再一次出了门。
我决定这次,一定要和梅濂做个了断,干干脆脆的。
侍卫来报,说梅大人今儿一大早就出门了,去左府看望他的妹妹小袁夫人了。
霎时间,我记起那些不堪的往事,他还有脸见盈袖?
我让侍卫快马加鞭,往左府赶,我并不想让他再接触袖儿,知道,他丝毫不会表现出自己的爱恨情.欲,可我就是不想让他那对脏眼睛看我的丫头,哪怕今儿我大着肚子,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也绝不会让他踏入左府半步。
到左府后门时,我松了口气,和意料中差不多,他被拒绝入府。
今儿下雪了,有些冷,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他拾掇得极精神,身量本就高大,穿着玄狐皮大氅,越发显得挺拔俊逸,不知在外头等了多久,他肩上头上都落了雪,手上抱着个大锦盒,面上带着焦急,在原地来回拧,每隔一会儿,就让随从去叫门。
我见过他很多样子,落魄、显贵、狠毒……唯独没见过他如此紧张。
在抚养盈袖这事上,我真不愿把他想的太肮脏,可我的确看到他做那样的事,后来,我告诉自己,可能他和其他男人一样,在追求权力、富贵、美人中迷了眼,又或许,他仅仅舍不得丫头。
我觉得,在提和离的时候,我有必要明明白白警告他,以后离我的盈袖远些,哪怕为了丫头着想,请不许再见。
正在此时,我看见左府后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个中年婆子,她屈膝给梅濂见了一礼,十分不耐烦道:“我家夫人说了,不愿见大人,大人请回罢。”
梅濂不甘心,让随从给那婆子擩了张银票。
那婆子嫌恶地摔地上,说:“大人何必强人所难呢,眼瞅着雪大了,叫人看见,又得非议我家夫人了,您要是真心疼妹子,何必让她难受呢?”
梅濂重重地了叹了口气,苦笑了声,眼里的落寞甚浓,忽然,他上前一步,问:“袖儿不愿见我,那便算了,妈妈只须帮本官带句话给她,若是家里受气了,来找哥哥就是,哥哥给他做主。”
说罢这话,梅濂眉头皱起,低声道:“本官有个要紧事问妈妈,敢问您见过我夫人么?”
“没有没有。”
那婆子连连摇头,退回家中。
梅濂吃了个闭门羹,痴痴地盯着朱门,摇头一笑,转身准备离去。
我冷笑数声,深呼了口气,从腕子上将金镯子褪下来,从车窗口用力掷出去,正好打在要上马车的梅濂腿上,他垂眸看了眼镯子,回头,与我四目相对。
看见我了,他大惊,老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紧接着大喜,笑着疾步朝我走来,忽而脸又阴沉下来,看了眼外头守着的云雀和侍卫,走过来后,立在马车跟前,盯着我的脸,冷声质问:“好啊,这一年你音信全无,到底去哪儿了。”
说罢这话,他板着脸,指着自己的马车:“下来,跟我回家。”
我轻轻摇了下手指,然后又勾勾手指,一派地无辜,对他媚笑:“大郎,咱们夫妻刚见面,就要吵么?妾身腿脚不便,你上来,妾给你看个好玩意儿。”
说罢这话,我将车帘放下,手轻轻地附在大肚子上,愉悦地等着他上来。
第54章 如此夫妻  二更合一
在等他的那片刻, 我感觉像过了几辈子。
报复的兴奋和偷人的心虚反复煎熬着我,让我心跳加快,呼吸粗重, 手脚微微发软, 我甚至能听到他熟悉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就快到了。
我看到了他的手抓住了厚毡车帘, 那瞬间,我屏住呼吸, 感觉男女欢好时那种顶峰的愉悦都比不上现在, 终于, 他掀开了帘子, 那张面对了十多年的脸就在眼前。
我冲他微笑,欣赏着他愤怒大过震惊的表情, 看他那张俊美的面庞变得扭曲、瞳仁缩小、薄唇微微张着、颤抖着……我配合着他,“心虚”地低下头,身子吓得往后缩了些, 手护住大肚子。
我知道,现在不应该笑, 可是怎么办啊, 我就是忍不住啊, 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我甚至偷偷掐了自己的大腿, 让自己别太欺负人了, 别笑出声。
“大郎。”
我硬生生挤了几滴泪, 轻轻地唤他。
他仿佛如梦初醒,身子猛地震动了下,什么话都没说, 抬腿就上了马车。
他个头高,生的强壮,宽大的身影随着粗重呼吸朝我压了下来,一点点将我团团包围,说实话,我还挺害怕的,我的笑意渐渐在唇角凝固,但我一直盯着他,他薄唇抿住,扬起手,赏了我一耳光。
我的头立马被他打得撞了下车壁,侧脸火辣辣得疼,我用舌尖轻舔了下唇角,好得很,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