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歌站在风雪之中。
他缓缓闭上眼。
所有的这一切,从若水寨开始,到南海,不都是因为自己的剑骨而起吗?
师父想要自己的剑骨,为银城造势,为银城留下薪火。
师父没有错。
曹之轩想要自己的剑骨,为北魏缔盟,为子民造福。
曹之轩也没有错。
总要有人牺牲的。
自己受的这些苦,难,折磨,既然已经过去了,何必再追究?
李长歌抿紧嘴唇。
可是自己的生父生母,若水寨的那些人,做错了吗?
他们全都死了。
这些问题,不能去想,不能去念,越想越念,这柄剑便越发深入骨髓,令人绝望,无力。
一杀还一杀,一报还一报,一恩还一恩,一怨还一怨。
李长歌轻声而坚决:“既然都是因为这副剑骨”
他猛然拔出“因果”,起势迅猛,因果刹那出鞘,剑锋震颤。
李长歌抬臂倒持剑,剑尖对准自己的腰腹。
他灿烂笑着说道:“师父这副剑骨,还给你。”
剑气大起,风雪大作!
小殿下愕然睁大了双眼。
魏灵衫直接冲了出去,被剑宗明一手拦住,下一刹那龙雀真身直接浮现,她尖啸着撞破剑宗明的阻拦,却被无形的剑气弹开。
李长歌拔出“因果”,天地齐震,浩大剑气膨胀开来。
剑宗明抬起头来,面无表情望向这道通天剑气光柱。
当今世上,这柄“因果”,只有两人能够拔出。
这副场面煞是壮观。
魏灵衫撕心裂肺,尖啸声音在剑气鼓荡之间刹那湮灭,她五指如钩,拼命前伸,探入剑气之中,瞬间被激荡而出的“因果”剑气绞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溅出,撒了满面,剑气刮面,泪眼朦胧,郡主大人依旧要将剩下的身子探入剑气之中,紧接着被小殿下和青石两人合力止住,扯出了剑气风暴范围。
整片荒域,此刻以李长歌为圆心,剑气肆意鼓荡开来。
所有人的剑气尽数被压制,唯有剑宗明的剑气无形荡开,在“因果”之中形成一片足够宽敞的“安全区域”。
天风乍起,风云巨变。
荒域之中,剑气一路席卷,将土石,飞沙,尽数击碎,烟尘弥漫,如龙卷狂舞。
一片沸乱之中。
大光明宫主轻声感慨说道:“剖骨,还剑,真是好大的气魄。”
小殿下拼了命按住魏灵衫的肩头,他咬牙切齿,望着远方看不清楚的剑气光柱,那个病怏剑仙拔出了仙剑,站在天地中央,对准腰腹,缓缓切入。
易潇低声在郡主耳边喝道:“你疯了!”
魏灵衫置若罔闻,看出了大师兄要剖骨的动作,此刻哭腔沙哑:“别人我不管,那是大师兄,他没了剑骨,就什么都没了!”
小殿下加大压肩力度,深吸一口气。
小殿下只是从齿间抵着说了一句话,敬畏望着天地中央的持剑剑仙。
神情严肃。
“那人是李长歌啊。”
这句话说完。
小殿下又重复了一遍。
“那人.....是李长歌啊!”
声音如洪如雷,在魏灵衫耳边炸开。
魏灵衫惨笑一声。
小殿下手中攥紧的一角紫衣不再疯狂,紫衣内里的那人,仿佛丢了所有的力量,宛若一具空壳,脚底一软,刹那向前跌倒滑落。
小殿下深吸一口气,拉回紫衣,接着抱紧那道身影。
有人满面梨花带雨,在自己肩头哭得稀里哗啦。
那人哭着问道:“那人是李长歌啊”
“李长歌一定会没事的,对吗?”
小殿下抬起一手,覆住她的眼帘,轻轻捂住面庞,不让她回头。
他面色复杂,望着那道剑气光柱,轻轻嗯了一声。
如果说,剑刺入骨头,可以有一千种方式。
那么要剖开骨头,就只剩下一百种。
取出骨头,就更少了。
李长歌知道,要完整的剖开人的血肉之躯,又不致死,则需要用剑之人,有极其高明的剑术。
他可以做到。
他拿“因果”抵在自己腰腹,剑气缓缓切入。
李长歌没有选择在肩头插入这柄“因果”,也没有选择在别的地方开刀。
因为剖骨,实在太疼了。
腰腹开刀,或许会轻松一些。
他只是想,人生已经那么苦了。
能不能,多一些欢笑?
李长歌挤出一个笑容。
这柄剑,不愧是当今世上最好的剑呐。
入骨并不算疼。
深入,再深入,腰腹的肌肉绷紧,贴紧剑面,因为“剑骨”的原因,原本暴戾无比的“因果”剑气,此刻在他血液里如鱼得水,缓缓游动,并没有出现渗出鲜血的场面。
这柄“因果”,宛若为他而生,缓缓融入他的肋下。
直到触到了骨头。
剑锋与骨骼发出了碰撞声音。
抵骨之后,李长歌没有急着剖骨。
他双手握住“因果”剑柄,感应着鲜血逆流,在剑面之上来回冲刷,这柄剑在自己体内,贪婪吸噬着自己的血液。
他的血,极寒。
承载着“因果”的独孤,反倒是如饮甘饴,鲸吞牛饮,恨不得要吸干长歌的鲜血。
李长歌的面色有些苍白。
他感应到了这柄“孤独”的主人的意志,也听说过剑宗明逐个登门,要妖孽借物的事情。
若是找上了自己,就是借自己的血?
光柱之外,鬓角飘摇的剑宗明面色自若,隔着一段距离,听到了自己独孤饮血的声音。
他在心底喃喃道:“剑骨天缺生出的寒血,我便收下了。”
大光明宫主挑了挑眉。
他不相信,这世上还会有如此纯粹的人。
李长歌行走世间,素来顶着天下第一妖孽的名头,若是没了剑骨,又该如何自处?
西妖自然不屑对一个没了剑骨的废人出手。
可他当年在棋宫造下的杀孽,便足以让西域成为他终生禁足之地。
带着一只妖物,便足以让淇江南北的“正气之辈”有足够的理由向他出剑。
他没了剑骨,这世上曾经觊觎,嫉妒他的人,便会出现在他的面前,要了他的命,夺走他的名。
大善之道,何其可笑?
李长歌没有去想那么多。
或许是体内寒血被抽走的缘故。
他居然觉得常年冰寒的身子,此刻有些回暖。
他脑海里,浮现出那副冰天雪地之中,自己举剑,刺向眼前女子的场面。
他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副场面,不会出现了。
李长歌深吸一口气,双手攥紧剑柄。
剑气游走在血液之中,顺着自己的伴生在脊椎骨旁边的那根剑骨,萦绕切割而下。
素衣的男子努力抿紧嘴唇,依旧发出了一声凄凉的惨喝声音。
他额头渗出大量的冷汗。
双膝砸地,那柄递入腰腹的“因果”,已经将剑骨的血肉清理干净。
“噗嗤”一声,肩胛骨处剖开一个口子。
李长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缓缓松开剑柄,一只手按住肩头,下压。
剑骨白渣的一端,从鲜血淋漓的肩头缓缓探了出来。
他艰难抬起另外一只手。
对准剑骨。
徐徐握拢。
那个男人此刻出其的安静,最疼痛的剖骨,反倒没有清理剑骨那般发出痛楚的嘶哑声音。
剖骨,取出,像是过了一万年。
李长歌最终取出了那一截骨头。
三尺骨,三尺剑。
骨茬上满是鲜血淋漓。
他将剑骨轻轻丟掷在那女子的面前,声音虚弱,奄奄一息。
“剑骨,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