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锋跃墙而走,只听身后天塌地陷也似的一声响,偷眼看时只见火光冲天金蛇狂舞,一条烟龙直上九霄,欢快却又肆无忌惮。
他丝毫不顾身后轰鸣,狂喜已占据身心各处,直教他浑身发抖。
若非霹雳火雷震托大轻敌,自己能否从这龙潭虎穴脱身,尚还是五五之数。
林锋借轻功返归顺平府,自包袱内翻检出最后一只所谓“锦囊”,只见毛乱窗棂纸上写着“药王谷”三个潦草丑字。
他见了不由发笑:“这个孙矮子,我的忘性便就大到如此么?”
笑罢自由夜行衣中跳出,换了来时灰布袍,又在房中留了十余两银子,这才牵了黑马,连夜往药王谷而去。
却说雷震险些命丧在自家镇堂之宝手下,站起身时愈想愈怒,他也不动身上尘土、发间残草,口中喝声:“白鸽堂堂主何在?”
身侧一人立时应道:“属下在。”
“你去查查,今夜盗宝之人究竟是哪派的弟子?竟然如此大胆!”
“是。”
“黄狗堂堂主何在?”
话音未落,已有一人跪倒:“属下在。”
“黄狗堂上下,天涯海角也要给我盯死了!”
“是。”
“苍狼堂堂主何在?”
“属下在。”
“苍狼堂上下总舵候命,等我吩咐立刻出手,将那小子的人头带回来!”
“是。”
霹雳堂下设三堂人马倾巢而出,大抵此次雷震是当真动怒了。
想来也是,如此重地竟教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下了毒,又教他单枪匹马劫了镇堂之宝从容而去,倘传在江湖上,日后霹雳堂可还能用半点面皮留存?
雷震吩咐罢,这才转身欲往正堂倒盏凉茶消气。
他身形方转一半,忽听身后两声闷响接连传来,凝目望时却见两条尸体横在当院,眉心伤处尚在汩汩涌血。
看那两人服色,当是黄狗堂的属下无疑。
雷震长吁一口浊气,口中咆哮道:“又是何人!敢擅闯我霹雳堂重地!”
话音未落,一条白影已鬼魅也似的闪在墙头。
凝目望去,只见那人黑衣白发面容清秀,左手提条尸首,右手藏在宽大袖内不露分毫。
他道:“在下不请自来,雷堂主恕罪,煌夜前来也无他事,烦请雷堂主收回成命。”
此人言语客气音声柔和,倘左手尸首换作一把纸扇,只怕旁人要以为他是个年轻文士。
然雷震却觉胸前气闷,音至口中却教他内力压了,言语不得。
白袍客见雷震不语,这才微微一笑:“我自同旁人说话惯了,竟教雷堂主出了洋相,某之罪也。”言罢竟将尸首一丢抬手作揖。
他一举臂右手上露出个亮银指套来,手背上浴火麒麟纹身栩栩如生,色赤如血。
他一揖作罢,雷震才觉胸膛气闷之感退减,一时结结巴巴道:“好……你这厮……竟是何人?好大的口气!”
白袍客抿嘴笑道:“阎王手中麒麟刺,赠与人屠除世人。某是何人,雷堂主大抵也已知晓了罢?”
雷震瞧他那和煦笑容,只觉心内惧意无限:“血……血手人屠……”
白袍客又道:“你要追查那人,是我家小姐的未婚夫婿,倘你胆敢对他不利,你霹雳堂一门上下顷刻便可化作齑粉。”
稍一顿,又听他道:“我家小姐素来不愿亲自出手,受苦受累的总是我们这些下人,我若受苦受累,只好拿你们出气了。”
“明……明白……”
江湖中人闻之色变的血手人屠,在那位小姐面前不过是个下人,这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
血手人屠又行一礼:“有劳雷堂主,告辞。”言罢自去不提。
林锋纵马逃遁,张璐却搬张小凳坐在孙济院中观星,孙济早在十日前便替她祛了箭木金鸡毒,至今已然痊愈。
此时虽已过了子时,然她心内记挂林锋安危,又哪里睡得安稳:“大师兄一去二十余日,也不知现下景况如何。”
“天已如此晚了,怎地还不歇息?”
张璐音声一扫平日欢快活泼,反倒沉闷得出奇:“总也睡不安稳,孙夫人,您陪我坐坐可好?”
孙夫人在张璐肩上搭了件披风,自搬了凳子在她身边坐下:“担心你大师兄?”
张璐轻“嗯”一声:“大师兄早时不过二流境界,他虽是武学天赋极高,然这区区数月内许也难返一流境界罢?”
她双臂环在膝上,这才又道:“我听说江南霹雳堂与乾坤魔教素有往来、高手众多。霹雳堂堂主那一身功夫只怕不在我爹爹之下……”
她吸口气似要言语,却又紧蹙了两弯秀眉,黔首不觉已垂在胸前。
孙夫人伸手轻抚着她满头乌发,口中笑道:“小小年纪怎就如此的会胡思乱想?你大师兄吉人自有天相,便是水晶宫中走一遭,也能捏了三根龙须回来。你只管放宽心去睡,倘是带伤而返,拙夫也能还你个好好的师兄。”
“再者说来,区区霹雳堂又能有甚么高手?莫说江湖,便是拙夫也可一人平了它,你说雷震武功不在你爹爹之下,实是对他太过抬举了,与我看来,此人功夫实在难以入流。”
张璐心道:“孙矮子的武功竟有如此高明?莫非她夫妇两个也是隐世的高人?”
孙夫人瞧她面露思索之状,便又道:“雷震不过插标卖首之辈,如拙夫当真同他对手,三招之内便可取他性命,兼此人生性自大,无需多虑。”
她两个又说片刻,这才各自回房不提。
孙夫人回房解了披风挂好,见外室孙济流着涎水大眠正酣,也不由展颜一笑。
她自入内室,拿起火折燃烛照明,又取轻纱灯罩照了,旋即排开文房四宝,提笔写道:“少主身中血蛊脑力日退,火云霹雳弹已得,不日送往总坛,孙左使甚好,无需挂念。右使秦字。”
写罢将纸条细细卷了,自床底鸽笼内抱只白鸽,又将纸卷塞入鸽腿竹筒内,这才推窗放鸽自睡不提。
又过八日,一只雪白信鸽自东南而来,落入孙夫人怀中,她自竹筒内取了密信看过,这才寻了孙济。
“老孙,总坛来信。”
孙济忙接了纸条,口中喃喃念道:“六月初八,阴火灵芝现世九嶷,可缓血蛊指毒,切记需救少主性命。”
阅罢自道:“好小子,啊——果然有些来头,不但同冯老前辈相熟,啊——怎就连本门也如此助他?婆姨……”
他口中“姨”字方起,便听孙夫人道:“孙左使,你便就不怕我绣个瞎了招子的一指仙医出来?”
孙济忙道:“得罪秦右使了。啊——你我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啊——保准那小子乖乖将阴火灵芝双手奉上!”
两日后,正南路上蹄声响得急促,一匹黑马势如狂风直撞进小院。
林锋滚鞍落马,口中呼道:“孙仙医!”
孙矮子自屋后转出,肩上扛把锄头,许是下地回来不久:“嗯?回来了?啊——东西都拿来了?”
林锋由怀中拿了火云霹雳弹递在他手上:“本是五枚,那时急于脱身用去一枚,余下四枚皆在此处。还请孙仙医言而有信。”
孙济接了火云霹雳弹:“解毒事小,啊——说来倒也惭愧,解药皆已备妥,啊——只是尚缺一味辅药,还得你去取来。”
林锋闻言面上怒意一闪即逝:“甚么药材,所需多少银钱,你需说与我知道。”
“阴火灵芝。啊——这味药乃调和君臣将帅文武的辅药,倘无它在内,啊——余下八味药材天下哪个能服?”
“大师兄,你回来了?”
林锋循声望去,却见孙夫人搀了张璐自屋中徐步而来。,忙上前几步扶了她双肩:“璐儿,你再忍耐些时日……”
他自瞥了孙济一眼:“这庸医尚差一味药材,等我取来,你便能好了。”
孙济平日最恨旁人说他庸医,然又慑于主上严命,虽心内动怒却不敢发作,只好忍着。
“那灵芝所在何处?”
孙济没好气道:“狄戎国奎州九嶷山。啊——那灵芝是出了名的天材地宝,服之百毒不侵。啊——阴火灵芝六月初八方熟,早一天无用,后一天太过,啊——千万要在六月初八当日采了才行。”
林锋“哼”一声,又灌几口水,翻身上马又往西南而去。
待蹄声远去,张璐才将眼上布条拿下:“大师兄应可平安回来的罢?”
“你只管放心,啊——单枪匹马挑了霹雳堂,更何况今次还有援手?”
张璐撇撇嘴:“你那甚么甚么八丸当真治得好我大师兄?”
孙济歪着大头:“倘欲现下将失忆症同血蛊一并根除,啊——属实有些天方夜谭……”
他见张璐一眼瞥来,忙又道:“不过老子这续命八丸一出,啊——倘只求保命,老子断可打包票的!”
“你言外之意便是,我大师兄依旧要甚么都思忆不起,成个甚么都记不得的人?”
孙济摇头道:“服了老子的续命八丸,他便可不再忘事了。不过早先便忘了的事能否忆起,属实难说。”
张璐嘀咕:“嘁,庸医。”
孙济一蹦三尺高:“你说甚么?你再说一次!”
“今日想喝羊汤,少放葱。”
孙济见她与秦右使一同回屋,口中无奈道:“老子是他娘的郎中!不是他娘的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