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六十七章信用
苏辙也是颇为震惊,但是转念一想,首先定下心神:“辽国边境的河东、定州、包括雄、霸两州,以及沿海的登莱,如今都在搞工业,被辽人窥探到这些,其实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如今事情已经出来了,查漏补缺严防泄密,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朝廷如何应对辽人的请求。”
章惇冷笑:“这又什么好计较的?当然要予以拒绝。”
吕大防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苦笑道:“要拒绝……却是善财难舍啊……”
“为何?”
吕大防说道:“范纯仁最近上书,郑州几处钢铁厂、机床厂,因为替河东路、大名府制造机械设备,入不敷出,如今司徒还在追加新设备订单,几处工坊不好直接拒绝司徒,于是求到了范公那里。”
“范公经过考察,发现问题出在司徒要求的好多设备,都是新设计的,其中工件开模、技术流程书等一系列的改造,对于工坊来说,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这两年支应河北,太皇太后也给他们下达过懿旨,但是对他们来说,是真的有些扛不住了。”
“当然,司徒的新设备,对于工厂提升自己的产品的等级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因此各工坊一边舍不得司徒提供的图纸,一边却又叫苦连天。”
高滔滔皱眉:“他们提过解决办法没有?”
“工厂主们给范公提出的方案,是只要能让他们多生产几套新设备,那就没问题了。”
章惇怒道:“如今大宋差了三百五十万贯?!日产十五吨的高炉,能够给辽国?!”
吕大防看了看赵煦,又看了看遮挡着高滔滔的帘幕,苦笑道:“司徒曾经说过,政府最好不要对市场有过多的干预,可他现在却打破了这个规矩,何况……叫苦的都是宗室……”
“对于这些工厂来说,现在新模具新工艺都是现成的,今后每多生产一套设备,就会多一笔进项,足以抵消他们升级换代所耗的投资。”
韩家如今也是勋戚人家,韩忠彦屁股天然歪:“其实此事……似乎也不是不可议,毕竟辽人以七年岁币相诱,对我大宋来说,这不仅仅是简单的贸易或者援助,这还是大宋一场外事上的胜利,对国家来说也是一份脸面。”
苏辙说道:“辽人要建基地,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中间肯定还得慢慢协商,慢慢谈判,之后设备制造、运送、安装,也不是很快就能办到的。”
“如今西北局面尚未明朗,朝廷倒是可借此机会,命司徒与辽人磋商此事,转移其注意力,不管最终成与不成,至少能够牵扯到辽庭不小的精力。”
刘挚想到另外一处地方:“刚刚吕相说郑州工厂此次应司徒所命,开发的都是新式的机械,以臣思忖能不能这样,就将一套即将淘汰的设备卖给辽人,咱们正好更换新的设备。如此一来,不就对大家都有好处了?”
吕大防说道:“如果能够给辽人一套旧设备,甚至将郑州那些即将淘汰的旧模具、旧工艺书什么的,打包卖给辽国,似乎,对我朝……也有利?”
章惇问道:“可要是辽人拿去,从此不忧精铁,甲器犀利,我朝不是更加危险?”
蔡京说道:“刚刚苏右丞说了,首先这事情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达成的,再说就算辽人产出了精铁,那也最多就是刀矢铠甲。没有火器,对我大宋的威胁提升也不多。”
“其实还有一点,设若不逞其欲,怕他们又会无理取闹,兴兵相胁,两国边境风声鹤唳,打断河北如今的大好的发展势头。”
章惇顿时无语了,蔡京说得也没错,只是他脑子转不过这个弯来。
农田水利尚可容忍,帮辽人建工业基地,无论如何都该算作是资敌,还是摇头:“天下自有正臣,我说不过左相,但是我不信司徒会赞同此举。”
高滔滔说道:“以司徒的谨慎周密,对此事断不会默不出声,必定会有章奏。陛下,河北四路都转运司的密折匣子送来了吗?”
赵煦点头:“司徒说,可以以此为契机,逐步展开‘不武之谋’了。”
见众人都是一脸的懵逼,高滔滔这才说道:“这是先帝在日,与司徒商议的对辽攻略,乃是我朝最大的秘密,今日事急,可与各位参详。”
“但是此事尤需严格守密,如有泄露者,阖家刺配最僻远军州!”
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章惇心底暗爽,苏小苟果然鬼祟,只说最僻远军州,连地方都不给扎实,那就是当年议事的时候就预料到帝国后期会不断扩张,到如今……嗯,多半得去金瓮城……
啊呸呸呸我在想什么呢……
还有这方略的名头,布武,这就是灭辽的计划了。
就听高滔滔说道:“官家。”
赵煦亲自去了武英阁,将一份的书册取来,送到吕大防面前:“这东西只有一份,只能在殿内观看。”
拢共没几人,章惇先就不客气,走到吕大防身边一起围观。
群臣都是有样学样,等看到封皮,章惇先就气了个倒仰,这尼玛不是“布武”,而是“不武”!
却听高滔滔说道:“方略名字,取自先帝《封桩库诗》,‘每虔夕惕心,妄意遵遗业。顾予不武资,何以成戎捷’。”
“当年先帝与司徒在武英殿闲话,说到后晋石敬瑭割献幽云,切齿痛恨。”
“司徒却说,站在契丹的角度,此乃一次完美的攻略,他们以最小的代价,拿到了最有价值的一处前进基地。”
“聊这件事情的时候,大宋国力已然重新振作,但是司徒说,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可以不计代价。”
“兵者,以多打少,以强欺弱,以长克短而已。舍此以外,皆非正道。因此大宋本该有很多可以对付辽国的手段。”
“先帝命司徒试举一二,于是便有了这部方略。”
“先帝览后,以为胜之不武,司徒却说不战而克,善之上也,先帝自己都曾经有‘顾予不武资,何以成戎捷’的诗句,是亦知为了戎捷,当无孔不入,无策不用,非止于武也。”
“先帝遂以‘不武’名之。”
“自元丰三年,朝廷代辽国发行绢钞,开獐子岛、白沟榷市起,这场攻略,就开始实施了。”
“剩下的,官家你来说吧。”
元丰三年末到元祐六年末,算起来,这项谋略已经进行了整整……十二年。
群臣心神激荡地翻阅这苏油的奏章,听赵煦在一边冷冰冰地说道:“读过张公《金融论》的,都应该知道货币的价值来自其信用。”
“这就是自古以来,货币皆为铜、银、金所为的原因,它们的信用,来自其本身贵金属的价值,信用与价值为一体。”
“我朝行盐引制度后,盐引因为是商贾请取食盐的凭证,有官府保证承兑,因此同样具有信用。”
“其余如蜀中四通发行的仙井盐钞,同样如此,而它们的信用,来自蜀中的大商贾信用和富顺、眉山盐井的稳定产出。”
“但是在钞引,其本身就是一张纸而已,其实是没有价值的,之所以能过代替货币风行天下,重要的原因,就是其上文字所代表的,能保证其信用的东西。”
“《谷梁传》云:人之所以别于禽兽者,言也。言之所以为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为言?”
“宝钞之用的核心,就在这圣贤之言里。”
“然在使用过程中,其实已经实现了货币与价值的分离,更加方便流通。”
“这项举措的好处不言而喻,皇宋银行成立之后,以盐铜为本金,发行宝钞,宝钞价值因为有保证物的存在,故而能够流通坚挺,纠缠我大宋近百年的钱荒之弊,一举消除。”
“宝钞流通,又是商贸得以兴盛的条件,其后我朝的经济局面,大为改观。”
“行至今日,州州有银行,县县有钱庄。宝钞,已然成了大家习以为常的交易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