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燕国,能让萧耀服帖的只有谢氏,姜琬记得史书上曾提到谢氏病重,萧耀放下政务亲自照看。后来去世,他为之守孝,同生母一般,故而姜琬便是想借谢氏来气气他。
因萧耀的态度,显然是不愿意亲近他们姜家。
可男人此时的目光,如藏暗涌,姜琬心又有点乱,撇开眼,将茶盅抬一抬:“表哥,请喝。”
纤纤玉手托在底下,像玉兰花一样洁白,萧耀见谢氏也看过来,似乎要催促,到底伸手将茶盅拿了,喝得口便顿在高几上。
果然,他还是会给谢氏面子的,哪怕心里不愿,却仍认了这称呼,往后她叫一次,他必然会不悦一次,姜琬嘴角微微翘了翘。
谢氏颇是满意,站起来招呼众人入座。
这种认干亲,两家是要在一起吃顿饭的,不过萧耀到底是成年男子,姜琬是姑娘家,得避嫌,谢氏今日要求他作陪观礼,这午膳就没有留了,任由萧耀离开。
姜保真与柳氏此时才松了口气,因这楚王实在有点可怕,忍不住就会束手束脚,哪怕他并不曾开口,浑身也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压力。
唯有谢氏视作平常,看着他从小小一个婴儿长大,什么样子没见过呢,笑着同姜保真道:“我这外甥儿事务繁忙,不用理会他,来,你们都坐。”
同样是权贵,可谢氏温和可亲,丝毫没有架子,举手投足间,俨然将他们当做亲戚了,毫不做作。柳氏也真信了丈夫的话,暗道这谢氏应是不会撒谎的,或许这是最好的安排,慢慢的,也变得轻松起来,同谢氏说了好几句话。
长辈们交谈,晚辈不插话,姜琰正好有一事不明,问姜琬:“姐姐,我们这回真的要做燕国人了吗?可燕国人不是大元人的敌人?”
这事儿还真不好讲,原先大元侵占燕国,燕国不知多少降兵,到底大元里面有多少燕国的血脉也是难说的,而今形势倒转,更是分不清楚。
姜琬侧过头,低声与姜琰道:“阿琰,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中原经历过多少朝代,可百姓们始终是不变的,不是外夷的话,君主英明便可,不然就算是大元人又如何?我们大元皇帝可做到真正的保护子民?你瞧瞧那蒋方,就是大元皇帝纵容出来的。”
那倒是,她当时恨不得将蒋方杀了,姜琰心想,公道自在人心,君主或许也是一样。
因坐在旁边,那一番话,隐约落入谢氏耳朵,当下越是喜欢姜琬了,叫周嬷嬷把从平凉带来的果子酒拿来:“今次认下阿琬当真是人生一大乐事,该好好庆贺庆贺。”
周嬷嬷与众人倒酒。
姜琬刚过及笄,能喝一点了,也有份,她端起抿了一口,微微笑道:“真好喝呢。”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樱桃酒,又兑了些别的,味道十分丰富。可她不能说,姜家哪里有这般的果子酒,倒是她往前在宫中时,美酒尝尽,养出了个好酒量。
如此,忍不住多喝了几盅。
席上言笑晏晏,谢氏很是健谈,并不见要散席的样子,姜琬刚才贪酒,却是要出恭了,抱歉一句离了席,朝周嬷嬷指得方向而去。
嘴里酒香甘甜,脚下却是轻飘飘的,好像踩在棉花团上,今日区区几盅酒,照理不该会让她觉得头晕,姜琬清理干净出来,实在觉得疑惑,怎么都差点摔倒了?
她酒量可是很好的。
难道是这原主儿的身体不耐酒?
得快些回去,她心里想,但迷迷糊糊的,却不知走错了路,拐到别的地方。寒风吹来,拂过脸颊,又一阵发晕,伸手扯到棵金梅树,将身子靠在上面。
圆洞门外,萧耀同卫凌说话:“万州你就不要去了,你手臂而今根本不能使力,骑马也勉强,便同我姨母回燕京罢。”
“殿下……”
“我这话是以你朋友的身份叮嘱,别殿下殿下的,你随我出来,侯爷很是担心,卫家就你一个独子,我许下承诺,定是要让你平平安安的。”萧耀正色道,“你听我的,这万州不足为惧,不用担心。”
射中的箭往右挪一点,就到胸口了,差点搅断经脉,他强行去可能成累赘也难说,卫凌笑一笑:“那好,我便先回了,也顺道护送下杨夫人。”
萧耀拍拍他肩膀。
两个人走进洞门,往西而去。
路边是一片金梅林,在冬日开满了蜡黄色的小花,香味飘散在空中,十分浓烈,卫凌习惯性会多看两眼,然而今日这梅林里竟有道玫瑰红的身影,蹲坐于地,素白色的裙摆散开来,宛如安静的睡莲。
“这是……”卫凌吃惊。
女子穿着很是眼熟,正是之前见过的姜琬,萧耀淡淡道:“理会了作甚?”
“看着好像病了,不然为何会在此地?”卫凌走过去,与姜琬面对面,轻唤道,“姜姑娘。”
她毫无反应。
卫凌伸出手轻轻碰触了下她的肩,她摇晃了下,倒向他。
卫凌忙伸手扶住。
“姜姑娘……”他试图叫醒她。
这般也不知要等到何时了,萧耀眼眸眯了眯,走到卫凌身边,朝姜琬打量。
女子白玉般的脸染了一层薄红,如晚霞艳丽,睫毛长长的,到得末端,微微的翘起,有些俏皮,此时樱唇微张,似乎难受,一对远山般的眉也颦着。
“喝酒了。”他已经闻到酒味,握住姜琬的手臂把她拉起。
这股大力让她略微的清醒,呢喃道:“……我困,别动我。”
吹气如兰,哪怕带着酒味,拂到他鼻尖,也似乎含着香气。他又忆起那日,她缠在自己身上,也是这般的低语,含糊不清。
萧耀咬了咬牙,差点想松手,叫姜琬自个儿睡在地上去,谁要管她?可真这么做了,卫凌这种老好人必定不会任由姜琬睡在这里着凉的。
思忖会儿,他道:“你去叫周嬷嬷来。”
卫凌点点头,疾步而去。
实则姜琬一直不回,柳氏也担心了,谢氏看出来,便是叫周嬷嬷去寻。
周嬷嬷回来禀告:“姜姑娘醉了,现正睡着。”
“什么?”柳氏惊讶,“怎么会……”
“怕是那果子酒喝多了,”谢氏笑道,“这酒后劲有点大,初时喝不觉得,酸酸甜甜的。都怪我,忘了提醒,我看阿琬好像很喜欢,心道这好日子,多喝一点也无妨的,没料到竟就醉了。”
“哪里怪得了您,我们也从来没见过琬琬醉酒,因不曾给她喝过,”柳氏性子温和,“既然找到了便好,睡一会儿应就无事了。”
自己失误,谢氏不太好意思:“你们去看看她罢。”
周嬷嬷在前面引路。
姜琰这会儿低声告状:“姐姐喝了好几盅,我要尝尝,她却不给呢,结果把自己喝醉了。”
“是啊,这孩子,什么时候喜欢喝酒了?”柳氏奇怪,“哪怕是果子酒,琬琬应也不会多喝的,早知道,我该看着她。”
姜保真道:“无妨,等我回家熬壶醒酒茶于她就是了,想必这次受了教训,往后也不敢多喝。”
柳氏笑道:“那倒是,琬琬一向乖巧听话的。”
众人行到一处厢房,打开门,就见姜琬侧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柳氏感谢周嬷嬷:“多谢您照顾她,这孩子给您添麻烦了。”
“这得谢谢殿下,是殿下先发现的。”
柳氏怔了怔。
周嬷嬷不欲多说,先告退了。
见姜琬一直不醒,柳氏与姜保真悄声说话:“杨夫人比我想象得好多了,还说殿下打下万州就回,那相公,我们很快就能再见了,不过……”她疑惑,“相公是去做掌医,但去了燕京,不打仗了,相公作甚?难道能开医馆吗?”
妻子真是天真,他答应谢氏效忠萧耀,那自然是为他所用,再无自由了。
姜保真道:“别想太多,等以后看吧。”
“也是,都不知道燕京什么样呢,杨夫人虽然不错,那杨家的人……”柳氏想着又担忧起来。
姜琰坐在床边看着姐姐,时不时得摇摇她。
姜琬终于醒了。
头痛欲裂!
睁开眼一见家人都在,她吃惊道:“爹爹,娘,你们不是在吃饭……”
“傻孩子,都这过了多久了,早就吃好了,我同相公在这里坐了一个多时辰。”
“为何?”
“姐姐,你贪嘴喝醉了。”姜琰撇嘴儿,“一身的酒味,香喷喷的。”
姜琬:……
她终于想起来了。
那樱桃酒可口,她一时没能忍住,且不知原主那么耐不住,不小心便犯错了,姜琬揉揉额头:“可我怎么来这里了?我记得,我好像抱住一棵树,开着金梅的。”
“听周嬷嬷说,是殿下发现你的。”
“什么!”姜琬惊讶,她怎么一点没印象了?
“琬琬,下回可千万别喝多了。”姜保真叮嘱。
柳氏也叮嘱。
不用他们说,她都记下了,此时心里很是懊悔,也不知被萧耀发现时,自己是什么样的,以前她也醉过,听宫人说醉相不是很好……
想着,她突然觉得脸有点疼,嘴也有点疼,该不是醉了,撞到哪里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