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上了岸,空青才看到墙基角落里的火光和探出头来的岑三娘。他的声音蓦然变得喜悦,身上突然充满了力气。他不加思索的朝她跑了过去。
“你真的回来了。”岑三娘喃喃说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意外的在她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出现,岑三娘激动的喊了他一声,喉间就哽住了。空青来了,她不用害怕会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片沙洲上呆着,不用害怕发现她的人是好是歹。
空青像股风奔到她身前,不管不顾的将她抱进了怀里:“你还活着,还活着……”
他抱得那样紧,胸膛透出热意,温暖得让岑三娘有了放声大哭的力气,她推搡着他,用拳揍着他满腔委屈:“你去哪里了,我差点被烧死,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我回来了。”空青脸上泪水汹涌奔泄,嘴角含着幸福的笑容:“上天待我不薄,我发誓除非砍断我的四肢让我无法跟随,否则我绝不再离开你。”
岑三娘抽咽着,卟的笑了:“不用发这么毒的誓,起火的时候我冷静的很,躲在水里就害怕了一点点,连根头发都没被烧到。对了,滕王找到了你的那柄剑。很奇怪,他看到剑之后就说撤兵,还说以后当你和我不存在。然后将你的剑扔进湖里去了。空青,究竟怎么回事呀?”
“宝剑?”空青愣了愣,看着岑三娘花猫似的脸,笑了,“这样也好。王爷不再追究,你就自由了。以后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岑三娘越听越不对劲,她和他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的让她有点不适应,她和他好像还没那么暧昧吧?
“空青,你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你为什么要背叛他,照顾我啊?”
“因为……”空青嘶的吸了口凉气,双腿突然一软坐在了地上。他苦笑道,“帮个忙好吗?帮我拔出来……后背。”
岑三娘蹲下身往他身后看去。月光照耀下,空青背后有几点光芒闪烁。她伸出手指碰了碰,硬硬的。仔细一看,像是女人头上插的花钿,一共两枚,插在他背心上。
受了伤,连拔个暗器的时间都没有赶过来,他去哪里打探消息了?岑三娘心里想着,捏住一枚花钿用力往外扯出。
空青的身体颤抖了下,疼的醒了:“好,就这样,还有一枚。”
花钿是银制的,大概有七公分长,插在他背上只露出了钗头。岑三娘想着就疼,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不拔出来。”
“着急赶回来,没时间。还好没有粹毒。”空青咬着牙,这时才觉得手足酸软。连续整整两天,他划着船往返,力气透支,却没有时间停下来。
当他划船终于再次靠近湖水的时候,只看到星星点点的余烬与未散去的烟雾。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船划到了这里,找到了她。
第二枚花钿被拔了出来。空青再也支撑不住,指着岸边飘荡的船说:“船没系,船上有药。”
岑三娘一看,船已飘了出去,她匆匆说了声:“你歇着。”
等她系好船,从船上拎出伤药和衣物返回沙洲时,空青已紧闭着双眼昏睡过去。
她费劲的脱掉他的衣裳,他怀里掉出一只匣子。岑三娘一眼就认出是自己那只首饰匣子。他回别苑了?她想到空青离开前说过的话。他是为了让她放心,去救奶娘和百草了。
这时,她看到了他的手。掌心已经磨破了,红肿渗着血丝。撑着船从这里赶到洪州别苑,再撑着船赶回来……就算是习武之人,又有多少体力能这样消耗?他为了自己在拼命。
岑三娘眼睛顿时湿润。
空青裸背的后背上两个血洞汩汩流着血,肩胛处有一团模糊的印记。岑三娘拿起一只瓶子,认得金创二字,拧了盖子悉数洒到了伤口处。空青太重,她没办法扶起他,只能拿件衣裳撕了盖在他的伤处。
她坐在他身边,眼睛瞄到了他肩胛处的那团印记。心里一机灵,从脖子上拉出小巧的钥匙打开了匣子。
“金银团花蛾儿分心。”岑三娘拿起它看了看,放在了那团印记处,顿时呆住。这团印记明明就是这枝钗烫出来的。这算什么?梅花烙的现实版?
丹华跪在滕王面前,脸色苍白,惴惴不安。
除了她以外,大厅里还跪着四人。这些人和她与空青都是十岁左右被选进滕王府,跟着师傅学艺,成为滕王的近身内侍。从小在脑海里只接受一个观点:忠心护主,哪怕牺牲性命。
他们六个是滕王最信任的人,空青的叛离意味着所有人都有叛主的嫌疑。
滕王默默的注视着他们。他记得十三岁那年才被当皇帝的兄长封了王爵。几个侄子一两岁,三四岁的时候便封了太子王侯,和他的年纪相差都不大,如今为帝的侄子只比他小两岁。名为叔侄,太子却比他大六岁,私下里更像一个兄长照顾着他。那时候他和废黜的太子最为交好,最不喜欢带着性情温和的像绵羊的今上一起玩。
也是封王那一年,他和还是晋王的今上挑选贴身内侍。二十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站在他们面前。他是长辈,晋王请他先选。
练武场的一侧有个荷花池。他跳了下去,泡在水里看那二十个面面相觑的小孩。空青是第一个跳下来的,紧接着又有五个跳了下来。他便选了他们。连一句你们为什么要跳下来都没有问过。
他记得,今上温和的对剩下的小孩说:“皇叔选了六个,本王不能越过长辈,只选五名。”晋王让他们对练,然后选了五名被揍得最惨的孩子。
也许,不管他选谁,里面总会有一个像空青那样背负着使命的人。也许,除了空青,面前跪着的这些人里还有受了皇兄遗命的人。
他的皇兄靠玄武门之变夺了太子长兄的皇位。他的皇侄因两位兄长相争,最终当上了皇帝。天子家最忌讳的人永远不是突厥吐蕃这些外强,而是骨肉兄弟。
滕王意兴阑珊。
他想到了那柄被他扔进湖里的宝剑,想到了袁天罡的批命。他选择暂时放过岑三娘。他相信只有放一只鹰高飞,将来的她才会成为那个能为自己消灾挡厄化解危难的命定贵人。
“空青过不了美人关。念在他忠心侍候本王多年的情份上,本王放他一条生路,许他带着岑三娘远走高飞。你们几个将来如看中了谁,不管她是本王的姬妾还是本王厌恶的朝官之女,只要如实禀告,本王都成全。”滕王淡淡说道。
空青是因为看上了岑三娘,才背主带她私奔吗?他甚至为了岑三娘冒险回来接走她的奶娘和丫头。丹华心里吼出了一连串的不字。她不相信。
滕王扫了众人一眼,冷冷说道:“告诉岑家,岑三娘酒后坠江而亡。空青忠心入水相救,江中丧命。本王许他们恩德,也许你们。此事到此为止,不得外传半字。”
“谢王爷恩典!”丹华黯然,跟着众人叩谢。
滕王摆手让他们散去,出了大厅,远远望见树林掩映的白墙乌瓦,想了想,漫步走了过去。
九月初临秋,风柔软的像层轻纱。
院子里的花还开得热闹,树不见叶枯。
滕王妃的院子里安静的能听到花开的声音。
淡淡的檀香在空气里飘浮着,滕王讨厌这样的香气。
美丽高贵的牡丹,千金难买一本珍品。滕王却不喜欢。在他心里,滕王妃便像那珍品牡丹,因为美丽,因为高贵,买回家来只能小心翼翼的供奉着,捧出去让人嗟叹连连,却不能摘下来放在掌心蹂躏。看得久了,不过一件摆设。
他更喜欢嗅到了岑三娘发间的皂角香,更喜欢像秋日野菊开得漫山遍野。能让他肆意的躺在花丛中。打个滚,都不怕压碎了花瓣。
王妃院里的侍女宛如木雕。不论滕王何时见着,她们永远微微低垂着头,那姿态常让他好奇她们的脖子累否?
丹华是掌管内院的女官。她亲自挑起湘妃竹帘,引滕王进去。
滕王妃在静室里修行,并未起身迎接。
滕王看着她坐在蒲团上,穿着苎麻綀子做的连身衣裙,神情如白莲花似的不可亵渎。他指着她身边的两名侍女道:“出去。”
滕王妃眼皮动了动,姿态优雅的挥了挥手,侍女躬身退出了静室。
滕王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王妃面前的青砖地面上,像个无赖似的勾起了她的下巴,璨然一笑:“本王众多姬妾中,唯王妃此时模样最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