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
吉祥倒没想到李梦龙竟然来找她。
吉祥的笑里便带着疏离:“李道长如今在宫里可是大红人。皇上****不离之外,太后也曾与道长问过药,此外各宫娘娘谁不私下请道长过去,想要个得宠的金丹?”
李梦龙面上一红:“小道也是无奈,不过这也都是宫中求生之法。还望姑娘体谅。”
吉祥便道:“你这些日子倒是与僖嫔走得近。”
李梦龙称是:“太后娘娘吩咐小道亲为照料僖嫔娘娘身子。”
吉祥冷笑:“太后是想叫僖嫔给皇上生出龙子来呢!李道长,不用我吩咐,你也该知道自己本分。没的你家大人不在京师,结果回来皇上就生下太子了!”
李梦龙忙道:“姑娘放心……”
吉祥这才舒了口气:“道长今儿来找我,所为何事?”
李梦龙忧心道:“小道近来只觉梅影姑娘的情形不大对……少主不在京师,小道总得替少主看顾好梅影姑娘才是。”
吉祥听了便忍不住冷笑:“她到底怎么了?用的着你这般尽心?”
梅影好歹名义上与司夜染对食,吉祥不待见梅影,这情由李梦龙倒也明白。于是他便揣着小心回道:“皇上将小道留在宫里****不离,虽则也是好事,不过却也将小道拘住。小道有事不便与灵济宫联络,遇事也只好来向姑娘拿主意。”
吉祥冷笑:“你既肯归心,我便必定尽己所能就是。梅影究竟如何了?”
李梦龙为难:“……但愿是小道看错了。”
吉祥便挑眉:“你说。便是错了,我也不怪你就是。”
李梦龙蹙眉道:“这些日子小道陪侍皇上左右,每逢服药,贵妃也必定相陪。贵妃既来,梅影便也时常跟至御前……一来二去,不知是否小道多心,只觉梅影姑娘几次三番在皇上面前——似有吸引皇上注目之意。”
“今日,就连贵妃仿佛也看不下去,托辞梅影端水不小心泼洒了出来,竟然当着皇上的面,一巴掌甩在了梅影脸上。”
吉祥一听便笑了:“果然是个水性杨花的!大人才走了几天,她便熬不住了!”
李梦龙双眉紧皱,不想吉祥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吉祥瞧出李梦龙情态来,便冷哼一声:“你放心,我虽不待见梅影,却也明白她关系着灵济宫的安危。所以这件事,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李梦龙暗舒一口气,躬身施礼:“如此便多谢姑娘。梅姑娘的安危,全托付姑娘。”
吉祥目送李梦龙的背影,一抹冷意浮上唇角。
她说她会管此事,也只是为了撇清司夜染和灵济宫,她却没说会救梅影。
梅影,本就是她要除掉的人。上一回梅影提铃,如果不是那个兰公子突然出现坏了事,说不定她当晚早已要了梅影的命。
大包子遥遥瞧见了李梦龙,便忍不住问吉祥:“你怎么与那妖道有了瓜葛?宫里都传这个妖道心怀叵测。”
吉祥便天真一笑:“咱们娘娘身子不好,这多年来的委屈都郁在心里,渐渐积成了病。我见皇上、太后,还有各宫娘娘都信他的丹药,便想着也替咱们娘娘求一副来。再说李道长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倘若肯替咱们娘娘说上一句话……”
大包子叹道:“吉祥你真是个好姑娘,时时处处都只替吴娘娘着想。”
吉祥垂下头去,手指绕了绕辫梢:“应该的。”
大包子忍不住道:“可是我看你这片心怕也是要落了空,吴娘娘并无复宠的意思。你替娘娘着想自然不错,可是你也该替你自己着想。”
吉祥便无邪抬首,茫然苦笑:“我在这宫里……除了依赖咱们娘娘,还能如何呢?”
大包子一句话含在心里,没敢出口——废后已然年过三十,身子又病弱,还能有几年?到时候等废后撒手西归之后,吉祥在这后宫里还不得任人欺凌?
大包子便道:“……这后宫里的女子,不论各宫娘娘,还是女官,宫女,实则都该同一个心思,向着同一个出路。”
吉祥闻言便笑了:“你说获宠么?”
大包子审慎点头:“吉祥你生得这般天生丽质,且性子又纯净活泼,皇上若见了一定会喜欢……如果你想,我会尽自己的能力帮你!”
吉祥却斩钉截铁:“我才不要!我跟这宫里的女人,如何一样?!”
大包子倒也一怔,心下便钦佩之情又油然而起。
这宫里能斩钉截铁说出不屑皇宠的,又有几人?
大包子便也点头:“这也难怪。你从小跟着吴娘娘,看见了皇上的无情之处,你心下对皇宠自然抗拒。”
吉祥咬住唇:“……大包子,你说除了皇宠,我还有什么办法在这后宫里多寻得一些立锥之地?”
大包子在宫中多年,深谙深宫情势,便轻轻道:“除了皇宠之外,也并非没有其他的途径。”
吉祥一喜:“你快说!”
大包子抬起头来:“做女官。若有朝一日能跻身进六尚局,身份虽然不能跟各宫娘娘相比,却也从此有了秩品,在宫里便也可独当一面。就算各宫娘娘,遇事都要求问。”
吉祥眯起眼来,细细回想在清宁宫里见过几回尚宫局左右两位尚宫在太后面前的尊仪,便隐秘含笑,郑重点头:“好。”
废后她既然已经指望不上,她便绝不会死等在这后宫里。十余年的蛰伏已然够了,她要在这片宫墙里营造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如此这般,司夜染在外,她则在内,两厢呼应,待得将来大业成就——她便是当仁不让的内宫之主!
吉祥自从与僖嫔在清宁宫门前说上了话,从此便也隔三差五到僖嫔的万安宫请安。
今日她一路走来,脑海中盘桓的都是梅影的事。
是谁要动梅影?背后的动机又是什么?
倘若只是与梅影有私仇,那倒还罢了;可是如果想借梅影来谋害司夜染,那她便绝不留情!
沿着宫墙夹道,她一步一步走着,便想起梅影提铃受罚的当晚。
那晚她设了局,没想到另外也有人设了局,且是在她之先。
她瞧见了那个小内监,听见了那鬼哭的动静;事后她小心探听,倒也不难打听到原来是昭德宫的方静言。而那么巧,方静言正是凉芳的徒弟。
于是她来万安宫请安,便来得更频了。
到了万安宫外。
按宫规她是身份最低的宫女,只能走角门。刚到角门外,却听见嘤嘤的哭声。
只见角门一开,两个内监用白布裹了个物件儿抬出来。后头跟着宫正司的女官。万安宫的宫女河汐和海澜跟在女官后头,一路走一路举袖掩面,声息细细地哭。
到了门外,海澜和河汐各自捧了个小包交给那女官,施礼哀求:“这是我们姐妹两个素日积攒下的一点赏赐,求大人带了去,好歹将江潆葬了。千万别循着宫里的惯例,一把火烧了,骨灰只投在乱葬岗……”
待得女官和两个内监抬着尸首走了,吉祥才上前来问。
这些日子吉祥常来万安宫,僖嫔对她的态度极好;再加上河汐和海澜也顾念着废后可怜,对吉祥便也和善。
海澜便含泪道:“……江潆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了,好几回惹娘娘不快。被娘娘训斥几句,却不自省,回头却找茬儿跟湖漪吵,非说是湖漪撺掇着如此的。湖漪也不让她,两人便拌了几回嘴。咱们却没怎么也没想到,江潆竟然想不开,竟然,竟然就寻了短见了。”
吉祥忙问:“怎么死的?”
河汐垂泪道:“……是用自己的衣带,吊死在房中。”
吉祥忙道:“二位姐姐节哀顺变……看来小妹来的也不是时候,想来僖嫔娘娘也正忧伤。小妹这便告辞,改日再来向娘娘请安。”
说罢还特地嘱咐道:“不想叫僖嫔娘娘伤心,二位姐姐还是不要说今天见过小妹来过。此事僖嫔娘娘定然也是希望越少外人知道越好。”
海澜、河汐便也应下,垂泪回去。
吉祥则循着安乐堂的方向追去。
安乐堂是安置患病或年老垂危的内监、宫女的地点。刚死的内监和宫女尸首也暂送此处,等待内官监启铜符、惜薪司给焚化所用柴薪,然后送宫外的净乐堂焚化。
此处不洁不祥,少有人来。吉祥却是个例外,因为她同样出自不洁不祥的冷宫,又叫了个“吉祥”的好名儿,于是安乐堂的几个掌司倒也都很喜欢她。
她追来便垂泪道:“素日与万安宫的江潆姐姐颇为交好,今日惊悉江潆姐姐竟然寻了短见……姐妹缘浅,无法送她下葬,唯有追来一送。还望掌司大人通融。”
掌司便叹口气:“宫里人情薄,难得你还有此心。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