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冬天格外严寒。
杨砚彷如一个渐渐枯朽的老人,披着一件羊绒大衣盯着灯罩上的盘旋碰撞的飞蛾格外专注,唐静雅在烹一壶茶……
唐禹在说着青杭外面此时正在发生的事情。
唐岩算起来是唐禹的族弟,从任免令下来的第一时间起,唐门就得到了消息,作为华夏之内有数的传承了数百年的大家族,唐门有着独特的情报系统和应对风险的方式。
蜀中唐门既是一块显赫的招牌,却又有着得天独厚的‘免死效应’,因为‘唐门在蜀中’,而不在‘天下’,偏居一隅的决心昭然于世,所以即便是有人想要对付‘唐门’,这样的势力也仅限于‘蜀中’。
树大招风的道理在华夏古往今来都是不破的预警系统,有的人能够乘风直上平步青云,但不可一世或者高调猖狂者,绝不长久!
等风过去云消散,跌下来的人自然是粉身碎骨。
唐岩的问题,其实不在于唐岩本身,而在于唐岩那个年少轻狂的儿子,那个曾经一度疯狂追求‘允丽’却被杨砚狠狠的打脸一番的家伙,去年曾在杭城参与了一次地下飙车,意外的出了一场事故,当时人没事,但是车子却毁得不成样子!
唐门中人都有点自保的本领,那家伙爬出车子逃过一命,却因为毁坏的车子拦住了一辆参赛车的路而导致后面的家伙追尾而亡!
这是一个伏笔,因为死的那个当然也是有钱有势人家的儿子,当时车上还带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千金,两条人命虽说是自寻死路,但丧子丧女的那两家人却终究是把其中的一部分愤恨记到了唐岩儿子的头上!
这件事也确实惊动了唐岩,唐岩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儿子,关了几个月的禁闭,将那家伙直接赶到国外去念书去了!
但这件事留下了隐患。
身为青杭最大的人物的儿子参与地下飙车是其一,造成重大死亡事故而隐瞒是其二,豪车随意损毁都不报备返修是其三,唐岩以影响力暗中平息事件的影响是其末。
虽然以蜀中唐门的财力来说,唐岩的儿子无论从哪来的买豪车的钱,都可以说得通,但发生在‘唐岩而儿子’这几个名词之下,这件事就带了极大的错误!
唐岩接受调查的缘由无疑是这件事为开端,但幕后肯定是有人假借名目而怀着别的目的,唐门的人召开了一次家族会议,轻而易举的慢慢梳理出了这件事幕后的用心。
空降到青杭的是陈家的人,唐岩任免后不到一小时,唐静雅几乎遭遇死亡车祸,其后在杨砚的保护下才规避了那些人为的风险!
人为因素显而易见!
陈家做得如此不掩人耳目,并且轻松的夺掉了唐岩的权柄,那么怀着的目的也十分明显了,如果是冲着唐岩,接掌职权已经成功了,但很明显不是……
“冲着我来的,我其实有所猜测,但没有确定这个结论!”杨砚苦笑着摇头道,“陈长安比白玉京难缠之处在于他强大的自身背后,还有一个他几乎从不正面使用的庞大家族,而陈家在燕京的权势不属于曾经的袁家和杨家,我对陈家以前了解甚少,所以这场仗从开始就是我输了一着……”
“事到如今,翻盘的可能性很小了!”唐禹皱着眉,深思道,“陈长安或者说陈家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而他们的目的是没有底限的,连根拔起也有可能,而这盘棋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想要避免那些无法挽回的伤害,只能你去死了!”
杨砚点了点头道:“我也开始想到这一点了!”
“所以你同意我的说法?”
“同意!”
“你疯了?!”
这时候,激动的反而是在一旁烹茶的唐静雅,滚烫的茶水都溅洒出一些在她的裙边上,她满脸错愕之色道:“如果你死了,那才是真的让他得逞了,陈长安狼子野心,陈家又已经在鼎力相助他,如果你死了,考虑关心你的那些人吗?”
唐禹意味深长的盯着唐静雅,苦涩的摇头,无可奈何的叹息着说道:“小静……关心则乱……”
“我……不是……”唐静雅一脸抗拒的神色道,“禹叔,外人只知道杨砚是我带进青城山的,如果他死在这里,那些人会怎么看我?把这笔账算在我们唐家的头上,那杨砚的人来报复怎么办?”
“当此局势下,青杭那边已经有了应对,如果还能顾及到这边,那才说明局势好得好,可事实是……陈家把青杭打成了一片筛子,杨砚过去一些旧部下和势力被切割开来,反着黑的名义之下,你无法想象那边同样的面临着怎样的困境……”
“我知道了!”杨砚深深的叹息一声,看向唐静雅解释道,“你可能误会唐先生说法了,因为我确实是必死的……”
“蛊毒要除的话,百足之虫凑齐我就会‘死而不僵’,这个消息传出去,把我送到医院,应当是有办法可以确定我是死亡的,那边派人过来检查也正常……”
“只要确定我死了,而且是死在唐门这边,那么唐岩的危局自然会减轻或者解除,这是其一的思量,还有其二……”
“只有人死了,哪怕是在华夏,还没上升到彻底把我挖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事情必定会悄然的偃旗息鼓,因为牵扯到我的人太多,以息事宁人的态度,不论是陈家还是幕后的人,都会退一步思考,这样的话就可以让其他人得到保全!”
“当然,我过去在青杭和中海市建立的一些产业,那些能够用‘正当名义’扫除的,应当会归到陈家或者陈家相关势力的手下去的,但这是我必定要舍去的东西。”
“放弃那些,死掉的人,才有可能获得新生,而在青杭如今这样的局势下,别说我现在有心无力连命都顾及不上,即便是我能够走出去对外澄清,他们已经占据了舆论上的绝对优势,出去……反而意味着送到铡刀下去迎接审判!”
唐静雅渐渐的梳清了其中的关窍与细节,不由得渐渐瞪大眼眸道:“可是……这样一来的话也改变不了什么吧?陈长安如果得知你的死讯,一定亲自检查,即便是你隐瞒过去,不说你能不能真的活过来,就算是活下来,整个青杭和中海的大势都沦落到他人的掌控之中,陈长安只要活着,他就一定会斩草除根的!”
“如果这是一局棋的话,我认为是我把这上半场输了一目半目给陈长安,,可棋局不是还没到收官结束的时刻吗?”杨砚意味深长的叹道,“还有一位棋手在坚守着他的阵地,庆幸的是面对陈长安这样强大的对手,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所以接下去的棋局走向与鸿门和江湖的主宰,都在他们的手中了!”
唐静雅微微皱眉:“你说的是……南方那个林修?”
杨砚点了点头道:“只能靠他了!”
唐静雅顿时失望之极,苦笑道:“不是我悲观!听闻他的性格并不果敢,而且前一阵子的风吹草动,直接把自己的资产大部分都捐出去‘以表忠心’了,在整个南方,他都算不上很出挑吧?陈长安的钱势数倍于他也不为过啊,他?怎么去和陈长安斗啊?”
“上谋者多虑——”杨砚认真的皱着眉头思索道,“可能正因为他的顾虑比我多,所以想得比我远吧,如果他不行的话,那整个江湖里,谁还能跟陈长安对抗?”
“你相信他?”唐静雅感到有些荒谬,或许因为在她眼中杨砚已经是自己所见过最为出众的人物,没有见过林修,仅凭一些耳闻,她不觉得林修有资格能和杨砚相提并论!
杨砚微眯着眼眸,脑海里浮现的是多年前第一次南下接安安时看到那个年轻人的模样——他穿着染血白衬衫,笑的时候嘴角还有酒窝,比自己阳光的一个年轻人。
那时候安安曾经说了一句他是除了杨砚以外所见过最杰出的年轻人!
希望,安安没错。
希望,他真的很杰出。
杨砚挑了挑眉,嘴角现出一缕复杂的微笑道:“命运注定让很多人相遇相争,既然我已经别无他法,我希望他就是当今天下最杰出的那个年轻人,我以我命……再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