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风云雷动。
倭寇一击杭州得手,随即攻向南京。这群倭寇虽然不多,但都是乱波,个个能手接飞矢、飞檐走壁,果然叫城上守兵一片手忙脚乱。倭寇放肆大笑:“原来大明军队,不过如此!”
倭寇正在得意之际,却冷不防听见周遭山林里,远远传来古怪的动静。就仿佛那黑黢黢、密匝匝的山林里,正有大批的猛兽逐渐靠近!
愣怔之间,山林中的动静已经到了眼前!铺天盖地的兵丁,不知从何而来,不似大明正规军队一般明盔亮甲,而是腰缠兽皮,头戴羽冠,却个个灵捷如猴、凶鸷若猛兽!
倭寇大惊,各自上前迎敌,却优势尽失。
倭寇身手灵活,那些猴儿一样的兵比他们还要灵活;他们下手狠辣,在他们眼前,那些突来的士兵有的直接身手便将手里的敌人的脑袋给活活拧了下来!
倭寇为首者惊惧大呼:“你们,究竟是何人?”
却没想到对方人群中走出的首领,竟然是一个蛮服的女子。她冷笑:“倭寇儿,你们记住了,咱们是广西狼兵,专来灭你们这帮崽子的!”
松浦知田派出的人,迟迟没能等来南京方面报捷的响箭,情知有变,却想不通变在何处。之前与怀贤谈交易,早已通过怀贤,从孙飞隼那里得到了南京城内的布防图,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会迟迟没有动静。
松浦知田的全副精神都放在了大明那边,主力军队也兵分两路,大部分派去了大明,还有一部分绕道去了龙宫,平户藩大本营守卫便一松。
他哪里想到,当他派兵趁虚攻下杭州时,西王带领的东海帮勇士也以牙还牙,趁着平户藩守备虚弱,从海边绝壁攀了上来!
虎子和西王身先士卒,身子如灵猿从山壁飞腾而过。两人都向对方露出了赞叹之色。西王轻哼了一声:“木嵘兄弟,你果然留了一手,知道你会爬墙,却没想到身手这么漂亮。”
“此时我才庆幸,当时没有一意孤行与你们为战,否则我还真的未必能讨得什么便宜。”
虎子亮声一笑:“此时都是同赴生死的兄弟,还说什么当时?西王,咱们并肩子上啊!”
西王便也一声唿哨:“兄弟们,这么多年咱们东海帮寄人篱下,吃倭儿的亏,遭他们的白眼,受他们的利用……从前帮里都叫你们忍。可是今晚儿上,都不用忍了。你们自管敞开了怀儿,宰一个够本儿,宰两个咱们就赚了!”
与此同时,北王和山猫各自扯去病容、扯掉女装,与早就潜伏在平户藩的几十名腾骧四营的勇士相偕杀出!
里应外合之下,平户藩登时一片火光,杀声震天!
暗寂的海面上,孙飞隼遥望着龙宫孤岛上灿烂的灯光,忍不住微微挑了挑唇。
他带兵暗夜而来,东海帮还蒙在鼓里。
终于明白了,父亲是因何而死。只因他曾带兵参加过大藤峡之战,于是便遭了司夜染的报复。而既然东海帮实则也是司夜染的旧部,与大藤峡那一战系出同源,那么他今天也等于与他父亲当年一样,父子一起出征!
大藤峡在西,父亲因为大藤峡之战获得战功;那他今天就在东海一战,以此军功为父亲洗雪罪名,叫孙家东山重起!
建文余孽,司夜染,今晚你们的死期,到了!
唇角的微笑还未化去,甲板上却猛然听得一声尖叫:“看,那艘大船是从哪里来的?”
孙飞隼连忙奔过去,只见一艘宛若小山般的大船,正全速向他的船驶来。
海上顿起波浪,层层叠叠,寒声飒飒!
龙宫里,兰芽眯着眯着眼睛,就眯不住了。
因为有一颗碍事儿的水珠儿,它自己就滚下来了。然后视野大清,怎么都找不见之前那朦胧的底衬了。于是眼前那个人、那片青衫,就那么清楚明媚地飘落在眼前。
是周生,却又不是周生。
——是周生的衣衫,却不是周生的脸。
他就带着这么一股子似曾相识,却又有点陌生的感觉,垂首挑眉盯着她:“怎么好像见鬼了?”
她便扔了酒杯——哦不,是茶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跳起来,也顾不上东王还在旁边儿呢,便窜到他身上,伸手死死抱住了他。
他怎么就这么来了?
他怎么还是来了?
她以为这回她自己全都搞的定,她以为这回可让她独个儿耍一回威风了,可是他——却怎么,还是来了?
最没出息的还是她自个儿啊,怎么能这样儿,怎么都忘了身为钦差大人的范儿,就这么死死抱住他了?
东王也一怔,缓缓谨肃起身,望向司夜染,一双老眼里也无法抑制地冲满了眼泪。
“你,你……”老人家几番努力,却都有些说不完整了话。半晌才又道:“你就是那个孩子,是不是?”
东王自己说完也笑了,“哎,我真的是老朽了,真是老眼昏花。看看这样眉眼,看看这样的神情,这分明就是老主人一副模子翻刻出来的。我又何必还问,唉。”
东王说着双膝一软,已是跪倒在地。
兰芽听了这话便不由得一颤。
司夜染感受到了,挑眉看她。
兰芽咬牙,从他怀里出溜下来。坚持着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了什么的坚持,悄悄地攥起了拳头。
司夜染瞟她一眼,却不理她,先走到东王面前,双手扶起:“老人家,快快请起。是我来晚了,叫你们——多年久等。”
东王便再也忍不住,伸手握住司夜染的手臂,放声大哭:“不晚,不晚。没想到老臣有生之年还能等到少主驾临,还有幸亲眼看见少主,老臣这一生,这几十年的固守,便也,都值得了。”
兰芽那边心下却炸开了花——少主,呵呵,少主!
东王果然是叫他少主,那他便是真金不换的少主了!
她悄然握拳,抹头就走!
司夜染虽是跟东王说着话,却当她一转身便转眸过来,不容抗拒地命令:“站住。回来。”
兰芽恼得一跺脚,回头来狠狠瞪他:“我凭什么听你的?呵呵大人,你忘了本公子现在是钦差!”
他竟也不恼,只是目光笃定,缓缓扬起下颌:“……再是钦差,可惜,你也是我娘子。”
此言一出,兰芽和东王都傻了。
兰芽更多是窘,怎么都没想到他当着东王的面儿就这么说。此前她可一直是以钦差自居的,这大明朝怎么能蹦出来个女钦差呢?
而东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定定看了司夜染半晌,又转眸来定定望着兰芽半晌。可是终究是经历过太多人世风雨的老人家,于是下一刻便释然大笑。深情凝注兰芽:“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她能替咱们东海帮想得这样周全,怪不得她毫不犹豫地就说,倘若她计算错了,她会毫不犹豫地陪咱们东海帮老小一起去死。”
兰芽登时脸热如烧,跺脚道:“哎呀老人家,这与他无关!我说那样的话,只是因为我钦差职责在身!”
司夜染则眯起眼睛来盯着她,没等她说完,便一把捉住她手腕,将她收拢到身边。郑重地再对东王道:“她就是我娘子。您老说,她好不好?”
东王登时老泪纵横,又是双膝跪倒:“老臣……老臣恭喜少主,恭喜少夫人。”
司夜染满意而笑,眼中却也无声滑下泪珠儿来:“我祖父与父亲都已不在,东王随他们出生入死。东王说好,便是我祖父和父亲,都说好了。”
兰芽原本还想挣扎,这一刻却怎么都动不了。
她只能含泪垂下眼帘,任凭司夜染紧紧攥住了她的手,与他,并肩立在这喜极而泣的老臣子面前。
东王今晚太过激动,又累了,司夜染便跟兰芽使个眼色。兰芽暗叹口气,走到东王面前跟他说话,司夜染无声绕到东王背后,伸手一点……
东王话只说到一半,便软软倒下。
司夜染伸长臂接住,朝兰芽“嘘”了一声,便将老人家背起,送进了卧房。
兰芽便一转身,便攥紧了那把贴身的小匕首出了洞门。
今晚风向由西向东来,天际云翳。如果她是怀贤和孙飞隼,便会趁着今晚杀上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