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与赵慎一道去了宴席处。
赵宁并没有去女席那边, 她倒要看看太子究竟要干什么。
只见, 朱明安身着宝蓝底玄色步步高升团花的茧绸直裰, 外面披着银狐皮的鹤氅, 气度高贵, 面容俊逸, 神色傲慢。隔着几丈之远, 他看着眼前的金童玉女一般的两人,眸色悠然一冷。
如今,他似乎就连半分佯装出来的和善都吝啬拿出来了。
赵夔与萧氏也过来了, 赵夔与赵慎对视了一眼,便上前几步,笑道:“殿下大驾光临, 有失远迎, 有失远迎啊。”
赵夔一贯都是这样的做派,他其实是个城府极深之人, 与他走近的人才知他此人整日都表现的大智若愚。
太子笑了笑, 之后又看向了赵慎。
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具有清冷矜贵的气度, 融入在骨子里的尊贵血统终有一日无法掩藏。
太子已经八成可以笃定了赵慎究竟是什么人了。他现在要做的是证实赵慎的身份, 再以“王家余孽”的罪名将他彻底毁掉!
最起码皇上没有要为王家昭雪的意思不是么?
一代帝王如论如何都不可能承认自己放下的弥天大错!
其实, 太子大可以将赵慎杀了,以绝后患。
但这小半年来, 太子派出去的人几乎没有一个生还的!那些可都是他精心培养出来的顶级杀手!可想而知对方有多么可怕。
他现在终于理清了某些事,或许上辈子将他置于死地之人......就是赵慎!
太子眸中蕴含怒火, 而赵慎的神色从头到尾都是冰寒刺骨, 二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织,就连旁边的人也感觉到了异样。
赵夔晓得赵慎的身份了,赵慎眼下就是他的眼珠子,只要能将赵慎最终推到那个位置上,赵家才能得以百年安稳。
于是,赵夔站在了太子与赵慎之间,挡住了太子的视线,他笑脸迎人,“殿下请吧,我立即命人去重新温酒。”
太子身后带了数十人,这阵势不太像是来喝喜酒的。
赵翼也走了过来,还未走近就被赵慎一手挡住了他的胸膛,“时辰不早了,二哥早些去洞房吧。”
赵翼身子微僵,“.......”府上来了劲敌,要他如何安心去洞房?虽说他的确快等不及了。
太子又往前迈了几步,如此一来,从他的角度,即可清楚的看见赵宁,她站在赵慎身侧,妍丽的容貌像笼上了一层不甚清晰的薄雾,让人无法更进一步的看穿了她,披风下面的柔绢曳地长裙遮住了她脚下的绣花鞋,可能感觉到自己在看着她,她又仰面看向了赵慎,眸中都是仰慕与依赖。
太子拳头一紧,突然勾唇,道:“赵五姑娘,多日不见,听闻你去了碧泉寺?”
赵宁不晓得太子这是什么意思,她去碧泉寺吃斋的事,任谁都知道。
太子既然开口了,赵宁只好看着他答了一句,“确实是。”
这时,一小团子穿过人群,乐呵呵的遍地乱跑,他身后跟着两个婆子,正焦急的唤着,“九少爷,您慢些!”
小九来了,他穿着宝蓝色素面湖杭小夹袍,圆滚滚的,实在是调皮,前几日与小七打起来了,小七力气大,他被揍得嗷嗷大叫,倒也不肯哭,若非下人及时制止,小东西估计会与他七姐姐一决高下不可。
今日家中办喜事,小九更是欢快的不得了,现在母亲不怎么的见他了,他倒也习惯了。
小九在撞上太子之前,被赵夔一把捞了起来,单臂将他夹在怀里,斥责道:“小九,你又捣乱,小心大哥将你送军营去!”
小九不喜欢说话,但脾气却甚是骇人。
赵夔正要将小九交给婆子,太子的手伸了过来,他双手去抱小九。
赵夔一开始自然不愿意给,但太子坚持,现下府上宾客众多,赵夔只好将小九给了太子。
太子抱着小九,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可知我是谁?”
小九自然不认得太子,两条灵活的小腿抬起就往前踢了一脚。
赵宁看得真切,太子虽然躲闪极快,但依旧被踢到了下巴,她心神一紧,开始后怕了起来。
太子面色微沉,在众人都屏吸时,他却突然笑了,双臂用力,将小九抛到上空。他用力很大,小九离着青砖地面足有两三丈之高,若是摔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赵宁刚要喊出声,赵慎身子一跃,在太子出手之前,他接住了小九。
赵夔与赵翼已经快隐忍不住了,好在赵慎接住了小九,他二人便勉强沉住了气。
小九明显被吓着了,但又见被四哥抱着,他缓和了一下,又没心没肺的“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似乎还想再来一次。
赵慎这时几乎带着愠怒冷喝了一声,“还不将九少爷带走,九少爷若有个半分闪失,唯你们是问!”
婆子吓得不敢抬头,忙将小九抱着,匆匆离开了宴席处。
此时,太子的脸色也不甚好看。
赵慎这话明明是对他所言。怎么?即便他摔了一个赵家的孩子,他赵慎难不成还能以牙还牙?
太子并没有留下吃酒,他命人将贺礼放下,笑意不明,道:“近日京城流传巫蛊一事,皇上久病不愈,估计是有人蓄意谋害,本宫还要忙于要事,便不久留了!”
太子的视线从赵慎脸上离开后,最终落在了赵宁身上,直至他转身离开,才没有继续看着她。
太子步子很猛,以至于身上的大氅带过时,留下一阵带着龙涎香的冷风。
片刻,小厮过来通报,“三位公子,太子殿下已经带人离开了府门。”
赵夔依旧有些心有余悸,“方才太子是在向我赵家示威!今日是老二大喜的日子,他这次太过分了!”
赵宁小脸煞白,她有点后怕了,与此同时还有一丝愤怒,奈何她只是个弱质女流,没有那个抵抗权势的本事。
赵慎道:“大哥,二哥,这里就交给你们二位了,我先送小五回去。”
赵宁乖巧的跟在赵慎身侧,赵夔以往没觉着他二人之间有什么,但眼下赵宁马上就十五了,赵慎又是那个身份,他压根不是赵家的子嗣,赵夔看向了赵翼,想用眼神传达自己的疑惑。
但赵翼可能心不在焉,没有领悟到他的意思,“时辰不早了,大哥,我......”
赵夔作为过来人,当然是明白他的心情,他遂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家中一切有我。”
赵翼并没有直接去洞房,他有很多话要对公孙月说,比方说刚才的一幕,他便很想与公孙月商榷几番。但宴席处还需要他继续应酬片刻。
萧氏靠近了几步,她是个正儿八经的妇道人家,但也瞧出了太子今日来意不善,“夫君,那些贺礼当作何处置?”
赵夔看了一眼堆成小山的木箱,他突然皱眉,一手揽过萧氏的肩头,“夫人,你先回去,记住了,没有我的吩咐,不要出院子。”
赵夔一直都不太正经,萧氏感觉到了他的严肃,她想了想腹中的孩子,便点头应下,但很快又道:“那,月儿那头要不要知会一声?”
赵夔起先根本就没有听懂,顿了一顿方道:“我的好夫人,老二和二弟妹今日大好的日子,你去通知她作何?”
好像也是......
萧氏这便领着自己的两个贴身丫头离开了宴席处。
这时,赵夔命人将太子抬过来的木箱转移到了后院,之后又挥退了下人,只留下了两个心腹,隐约之中,他深感不妙。
赵慎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了他身后,“打开看看吧。”
赵夔被他吓了一跳,侧头看着他,“老四,你走路都不带声的?”
赵慎将赵宁送回了梅园,当即就来了后院,赵夔察觉到的事,他也大约知晓了。
第一只木箱被打开时,心腹明显身子一僵。但他们都是训练有素之人,很快就调整好。
随着木箱一应打开,那两名心腹连连后退了几步,皆面露惊色,其中一人抱拳道:“世子爷,四公子,这四只木箱中.....装的是咱们府上派出去的探子,都已断气了!一剑封喉,下手狠辣”
赵夔腮帮子动了一动,与赵慎对视一眼后,吩咐了一句,“厚葬了吧,此事不要惊动府上人!”
“是!世子爷!”男子应下。
赵夔与赵翼并没有再次折返宴席处。
赵夔气愤难耐,他手底下派出的探子还从未遭人所害过!
“老四,看来太子是盯上赵家了!”赵夔道了一句。
赵慎“嗯”了一声,转身走开,挺拔的脊背很快就消失在了灯火阑珊处。
赵夔并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
赵宁屋子里点了浓重的安神香。
这香料名贵,故此没有什么明显的气味,赵宁并没有察觉到异样,只是一上榻就睡着了。
但她不久之后还真是闻到了一股子奇怪的花香,眼前是一片昏黄的光线,仙鹤缠灵芝纹的烛台上,火焰忽然一晃,视野被渐渐放大。
一脚踏木屐,身着束腰敞领袍子的妙龄女子缓缓靠近矮几,随着她盈盈跪坐了下来,案几另一侧的男人抬起头来。
男人眸色深幽,剑眉斜飞入鬓,一个抬眸间,凛冽的神色倏然温和了下来。
一入眼便是白皙精致的锁骨,再往下就是独属于女儿家的娇楚。
她又穿成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现下民风开化,束腰敞领的衣袍在新田城风靡一时。妇人们就爱这副打扮,可衬得腰细腿长,还有上面傲人诱.惑的.丰.腴。
年轻的晋侯放下手中竹笺,低斥了一句,“胆子愈发大了?不怕外面的剑客将你当细作给杀了?”
这个时辰的晋国王宫已然宵禁,除却君侯之外,无人敢随便四处走动。
女子十七了,她是晋侯亲手养大,不管晋侯起先的目的是何,她如今都是他眼中特殊之人。
女子浅笑不语,如远山苍黛一般的眉目灵气逼人,晋侯十来岁执政,他远比同龄的男子要城府数倍,各国送来的美人比比皆是,他从未因为任何一张红颜动心过。
但此刻,晋侯眼神漂浮,视线落在女子修长白皙的脖颈时,他突然盯视着她左眉上的小痣,哑声道:“回吧。”
那颗小痣很小,与他眼角的那颗大不一样,若非在女子半丈之内根本就看不见。
女子还是不说话,她玉手抬起,白雪的皓腕自广袖之中滑了下来,单手除去了玉扣,任由墨发倾泻而下。
呈现在晋侯眼前的是这样一副光景:女子肌肤莹白如雪,三千青丝恰若水墨晕染,红唇妖艳。白的白,红的红,黑的黑,形成极致的视觉对比。
晋侯起身,走开了几步,他负手而立,透着窗扉望着远处的苍穹,没有便露出任何的情绪。
晋侯在短短五年之内,即让邻国臣服,他有的是手段与野心,但此刻竟不敢多看女子一眼。
将她养大是被仇恨迷混了头脑之举。如今将她嫁赵太子也是唯一的自我救赎之法。
晋侯觉着,他已经拿出了最大的善心与耐心了。
晋侯正游神在外,精瘦的腰肢被人从背后抱住,她悦耳灵动的声音,带着无边的诱惑,悠悠传来,“阿兄啊,我心悦你已久了。阿兄不要将我嫁出可好?”
晋侯已无力退让,身子如同被铁链束缚,或许这是他骨血深处的渴望,以至于这一刻做不到将她推开,“别....别这样。”他低低道,竟显出几分无力。
女子不依,又道:“湘夫人入宫之前,就已怀我两月,阿兄明知我与你并非血亲,阿兄因何不肯承认你也心悦于我。”
她的脸紧紧贴在他后背,隔着薄薄的衣料,晋侯感觉到了致命的灼烫。
她的每一分靠近与他而言都是煎熬。
那些或是可耻或是无奈的他一直自以为是的谋划都成了空谈。
女子转了过来,仰头看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晋侯,她眉眼含笑,“阿兄,我一直都知道的,你心悦我。”
她像个雀跃的孩子,大胆又奔放,她拉着晋侯的一只大掌,两人缓缓走向床榻,晋侯看着此刻风情万种的她,脚步虚弱,那些所谓的强大自制力已经在她出现的那一刻不翼而飞了。
他无力为自己辩驳,心悦她?他也不知从何时开始。
来人来到榻上,女子一双细白的柔荑推.搡着晋侯健硕的胸.口让他躺。下,之后她大胆的趴了上来。
晋侯撇开脸没有去看她,像个认命的小妇人,任由心上人所为。
女子不急不徐的解开了晋侯的身上的薄衫,她彻底覆上他时,一手捏起了晋侯的下巴,他此时涨红的脸再也无处遮掩,她低头贴近他的耳垂,低低问了一句,“阿兄,你还要我嫁出去么?”
刺痛传来,赵宁是被自己给吓醒的。
她已经太长时日没有梦见过四哥了,没成想这突然就冒出这样的梦境。
梦里面的人她看得真切,便是她与四哥!
春竹忙撩开厚实的绒布帘子,见赵宁面色绯红,又见她兀自掀开了被褥,丁香色被垫下一片艳红。
春竹忙道:“姑娘,您葵水来了。莫怕,不碍事的。”
赵宁恍恍惚惚,她看着艳红色的血渍,却有些羞耻的不敢回想方才的梦境。
但胸口微微刺痛,她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醒来后一直暗暗伤神,好不难受。
*
赵翼回到洞房时,公孙月已经换下了大妆,她闲着无事可做,便事先沐浴过了,屋子里烧了地龙,丝毫也不觉着冷,她身上只着一件玫红色绣并蒂莲的中衣,里面的小衣隐约露出,正趴在榻上看着一话本。
赵翼让屋子里的丫鬟都退下。
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公孙月如今对他再也没有此前的热情,今日是他们的大婚之日,赵翼盼着这一日已经盼了太久了,他原以为公孙月会与他一样期待着对方。
不得不说,赵翼强大的自尊心受了不小的打击。
公孙月趴在大红色的喜被上,如此一来,翘.挺的臀.部尤为惹眼,赵翼喉咙一紧,便走上了脚踏,他的一掌轻轻放在了公孙月的脊背上,见她并没有异议,遂缓缓下移,落在了那极.致.魅.惑的衔接处,低语了一句,“等急了么?”
公孙月偷笑了一下,扭过脸来看着他,“倒也不急的,嫂嫂和小五陪了我半天,你怎得这么尽快就回来了?”
赵翼欲要继续往下的手顿住了。
此前急着生米煮成了熟饭的人是她,现在嫌他回来早的人还是她。
怎么掌控着他二人之间冷热的人都是她?!
不过没关系,赵翼心悦极了公孙月,即便她此刻将他给卖了,他也没有怨言。
公孙月不是寻常女子,又是长公主的独女,还是长平郡主,她肯定不会像一般小妇人一样伺候自家夫君洗漱。
赵翼摘了胸口的大红绸花,侧脸看了一眼长案上的沙漏,此时的确还早......他若是就这般上榻,会不会显得太过猴急了?
如此一想,赵翼坐直了身子,从公孙月手中拿过话本,与她说起了正事,“月儿,咱们赵家怕是很快就没得太平了,今日太子过来闹事,算是与赵家彻底撕破脸。”
公孙月来了兴致,美眸闪烁,比看到赵翼时还要精神。
赵翼原本还想与她多说两句,但见她对自己如此怠慢,赵翼心一横,突然附身将她压下,贴着温软的身子,他哑声道:“明晨再说,今晚还是先睡下吧。”
赵翼的意图很明确,动作也很直接,公孙月原本也没打算耗着他了,新婚头一夜自然要顺顺利利。
可就在两人刚刚进入状态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二弟!二弟妹,你们快些起来,家中出事了!一会锦衣卫就要搜过来,你们可赶紧的......”穿衣!
来人是萧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