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互相看了看,都同意了这个做法,毕竟谁也不想跟叶青微分开,更重要的是不能让情敌钻了空子。
叶青微站在细娘的面前轻声道:“你真的想好了吗?这可是你最后一次可以反悔的机会了。”
细娘垂下头:“我有的选择吗?叶小娘子,我不是你,你我身份不同,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们这个身份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叶青微还未说话,澄娘却突然道:“恐怕是你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吧,你只是不敢反抗,安于现状,不要以为这世上就没有比你身份更低贱的人,也不要以为同你一样身份的人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细娘抬头,细细的声音响起:“真的会有吗?我们这样的人不是给人当妾,就是配给下人了。”
崔令似乎听到了她们的谈话,走了过来,细娘胆怯地退后了几步。
崔令温声道:“当然有,我的妻子就是我家的奴。”
细娘一手掩口惊讶出声:“可是,大周律法不是不允许的吗?”
崔令微笑着点头:“没错,以妾为妻,为官者会被贬谪,为士者会被嘲笑,但是,即便这样我也不忍我心爱之人为所谓的主母卑躬屈膝,一辈子做牛做马,成为床上和床下的工具。所以,我辞官归隐,带着她在远离世俗的地方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如果,一个男人不能为你做到这些,那你真的不值得为他付出一切。”
细娘手捂着脸顿时大哭出声,澄娘撇开头,遮住了脸上的神情。
“这位郎君,我……我真羡慕你的妻子,”细娘啜泣着,“可是,我是遇不上这样的郎君了,这都是我的命。”
“你不跳出这个坑,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不会遇上一个这样的人呢?”崔令的声音宛如夏日的溪水,温柔地反射出粼粼波光。
“可是……可是……”细娘像是想要尝试,可又留恋过去。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心里,就像是被人打了九十九天,有一天,突然被打人者细心温柔对待,也只会想着那一天的好,想着只要忍耐过九十九天就能有一天的好日子了。一代一代的女人都是这么教导着她的女儿,被打了的时候,只要忍耐就好了,忍耐过九十九天,就能有一天的好日子。可是,有时候忍耐只能带来变本加厉地摧残,直到临死的那刻才会觉得自己解脱了。既然想要解脱,那为什么不反抗呢?
叶青微叹息:“所有人都救不了你,只有你能救得了自己。”
细娘想了有一会儿,还是摇头:“我想要回去,郭郎……会跟我好好的。”
叶青微不客气道:“跟你和他那些妻妾好好的?”
细娘的脸白了一下,低声道:“大多数男人都是这样的,像这位郎君一样的是少数,戏文里都总是说男人薄情多情的……女人痴情苦情……”
叶青微一扫青丝,扬眉道:“该让你看看我薄情的样子,和那些郎君痴情苦情的模样,才没有戏文里说的那个道理!”
细娘垂下头:“我还是要回去。”
叶青微深吸一口,轻声道:“好。”
寂城中的郭府离米府的位置不太远,然而两座府邸的大小可就天差地别了,简直像是鸿雁和麻雀。
众人在路上还找人打听了一下这座郭府,原来这寂城郭氏还是名门世家。
太原王氏王子尚抠了抠耳朵:“对不起,没听过。”
清河崔氏崔澹冷笑:“现在的人真不要脸,什么人也都敢称世家了。”
还有人说这寂城郭家中还出过一位先帝的宠妃。
太子李珪:“呵呵,当真什么谣言也敢传。”
李珉望向李昭,李昭淡淡道:“我母妃不姓郭。”
说起来,先帝的宠妃从始至终只有一位,便是李昭的生母,当时的风头甚至盖过了当时的皇后,当今天子李爽当时也会日夜担心自己的储君之位不稳,这也是为什么李爽虽然与李昭表现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却常常用身份之差来羞辱他。
来自长安的少年们自然是对这个名不副实的郭家不屑一顾,不过在寂城中郭家还是很有威望的。
细娘垂着手立在门前,崔令与白术两人敲门,却让叶青微等人在斜对角的茶棚等候。
掉了些朱漆的大门被打开,门口的小厮一见细娘立刻瞪大了眼睛:“细娘?你怎么回来了?该不会是偷偷跑回来了吧?你等着,我这就去通知郎君。”
说罢,小厮连门都忘了关,直接去找郭家郎君。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高个长脸的郎君走了出来,他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胭脂,一见就知道他方才做了什么好事。
“细娘!”郭郎的神情惊大过喜,他板着脸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该不会是给我惹麻烦了吧?”
细娘一个劲儿地摇头,一直流泪,却说不出话来。
郭郎的眉头越皱越紧。
白术便在此时开口说明:马商因为冒犯了贵人被砍死,细娘也无处安置,她自愿回到原来的主人身边。
郭郎立刻松了一口气,笑着握住了细娘的手,爱怜地拍了拍,道:“细娘,我就知道后宅这么多人中唯有你是一心一意待我的,你放心,我也不会负你的。”
细娘被他哄得双目盈泪:“郭郎。”
郭郎笑了一下,转头上下扫了白术和崔令一眼,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语气道:“在下寂城郭让,不知道两位如何称呼?”
白术拱手:“太原白术。”
崔令温声道:“在下博陵崔令。”
郭让敷衍地笑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大声道:“博陵崔氏?”
崔令点了点头。
郭让的脸上立刻挂上了殷勤的笑容:“原来是世家好友,哎呀,我该盛情款待才是,祖上曾经去博陵崔氏作客,一直盛赞博陵崔氏子弟的姿仪,今日一见果然非同一般啊。”
一竿子支到八百年前的祖上,郭让也真是会吹。
崔令神情不变。
郭让笑道:“不过,世兄的名字好像也有些熟悉啊,似乎跟博陵崔氏上任家主一样。”
崔令面露惭愧。
郭让立刻道:“哦,人有重名,没关系的,虽然你没有花主崔令那么有名,但……”
“实在不好意思,”崔令笑眯眯,“区区便是博陵崔氏上任家主。”
郭让猛地噎住了,嘴巴大张着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他眨了眨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这尊小庙也能迎来大佛。
“啊!崔令!”郭让惊呼一声,脸都快笑出花了,“快请进,快上座!我我我居然有朝一日能招待博陵崔氏的家主,真是祖坟冒青烟啦!”
博陵崔氏曾经号称世家第一,虽然近几年因为人丁稀薄渐渐被清河崔氏追上,可到底也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典范。
崔令退一步,避开了郭让拉扯的手,低声道:“抱歉,今日只是送细娘前来,并无作客的想法。”
“啊呀,来就是客,花主一定要来看看我新买的舞伎,当真是皮肉柔软,骨肉酥媚啊。”
崔令蹙眉:“抱歉了。”
郭让的眼睛骨碌一转,正好瞥到了一旁的细娘,他一拍手,笑嘻嘻道:“那这样好了,既然能让花主千里迢迢送美妾归来,想必花主是起了怜惜之情,郭某今儿个就忍痛割爱,将她送给您了。”
细娘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一心托付终生的男人。
☆、第五十六章 我跟你有仇我怎么不知道?
崔令微蹙眉, 一直带着笑意的脸庞此刻渐渐沉了下来:“抱歉,我与拙荆情投意合, 也曾发誓此生此世只有她一人。”
郭让愣了一下,又露出个男人都懂的笑容, 道:“是不是性子烈的名门贵女?在下了解, 那在下为您在寂城办置一房产, 好让您金屋藏娇。”
崔令整张脸都冷冰冰的,叶青微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的样子。
“郎君, ”站在郭让背后的小厮小心翼翼提醒, “您别忘了, 咱们家的房子都抵给……”
郭让回头瞪了小厮一眼, 小厮立刻不敢再说了。
崔令冷淡道:“抱歉,在下看来细娘一心想着您,您又何必做出这种令人伤心之事?”
郭让露出迷惑的神情, 直截了当道:“在下只是想跟先生结交, 先生喜欢的我自然双手奉上,再说了,赠送挚交好友心爱的美妾这不是一件很风雅的事情吗?”
崔令道:“即便每个人都在做,我也不认为是正确的。”
郭让真心觉得这位前任家主奇葩,如果不奇葩也不会好端端地放着家主不做,脱离了家族去隐居,隐居难道不就是为了提提身价, 好待价而沽?他都做了博陵崔氏的家主了还要提什么身价?
郭让转向白术,淡淡道:“我只听说过太原王氏, 并不知道太原白氏,想必兄台的家族也是近来才兴起的,不像我们寂城郭氏传承数十年。”
细娘垂下头,连她都开始为自大的郭让感到丢人,她伸出手,轻轻拉了拉郭让的袖子。
郭让皱眉怒道:“怎么出去了有些日子就这么不懂规矩,果然是沾染上商人的铜臭味了吧?”
白术冷笑一声,眯着眼睛道:“在下的家族世代是太原王氏的家臣,自然声名不显。”
“哎?”郭让立刻奉承道:“原来是太原王氏,我就说白兄仪表不凡,哈哈。”
白术摆摆手:“细娘我们已经送到了,请恕我们不能久留。”
“别啊,府内已经备好酒席,更有美酒美婢,还望两位赏光。”
可崔令和白术恰恰不想给他面子,更不想赏光。
城中已近黄昏,有些人家已经点上灯火。
郭让留客不得,只得转身进了门内,细娘低着头正准备跟进去,背后却传来一声“细娘”。
细娘一只脚跨进了门槛,一只脚还留在外面,她蓦然回首,只见叶青微一身素白衣袍站在昏黄阑珊的灯火下。
“叶小娘子……”细娘低低呼唤。
叶青微三两步走到她的面前,因为叶青微出来时一身男装,小厮并未辨认出来,便提高声音道:“你是何人!想要……”
话音未落,只听“沧”的一声,落后叶青微几步的李行仪拔出了宝剑,小厮立刻将嘴闭的紧紧的。
“细娘,我可以给你武器,给你机会,给你舞台,你想不想与我一同战斗,去迎接一个女子不再备受欺凌的世道?”叶青微缓缓向她伸出手,似乎只要握住她的手,她就能还她一个梦中的世道。
细娘微微一笑,眼中泪光闪烁,像是夜空中最美的星河,她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勾了勾。
“阿软,”她凝望着叶青微,声音哽咽,却面带笑容,“不是每个女人都有改变的勇气和能力。”
叶青微的手一僵。
“这条路上可能还会有很多女人站在你的对立面。”
叶青微面无表情道:“我知道,可我就想要做我想做的,若是能够获得权势,为何就不能变了这世道?”
“你还是要一意孤行留下是吧?”叶青微的目光亮的惊人,像是黑夜里的太阳。
郭府的小厮用杆子将郭府门口的灯笼挂上,金沙一般的灯火洒在细娘一半身子上,而另一半身子则被宅子内的黑暗吞噬。
细娘认真地看着叶青微道:“谢谢你,我虽然不能做到什么,但我无比期待着你所描绘的那个世道的来临。”
“我难道是为了你的道谢才做这些的?”
细娘俯身,郑重地朝她行了一个大礼,而后转身彻底消失在门内的黑暗中。
“阿软,”崔令站在叶青微身后,低声安慰她,“这并不是你的错。”
叶青微回过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当然不是我的错。”
崔令低声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