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雾里用埋骨地的怨魂,暂时封住了小的出口。从海市出去,一脚踏进人间,砂砾冰凉,叶行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军大衣,幸好早有准备。
外面沙漠一望无垠,没有路,也没有特殊的标志能找到路。另外两个都不认识路。
叶行盯着月亮,月亮升落规律是自西向东公转,月初西升,月中会渐渐偏移成东升,到月末又会西升。他们进来的时间是阳历六月末,算算时间,现在应该是七月初,月亮西升。这里是南八仙,位于西北部。西北。
有了大致方位的概念,叶行转身:“走这边,说不定能走到315国道,碰碰运气,那里白天或许会有车辆经过。”
林照影说:“不然我去探探路?”
“别。”叶行劝他,“这里是魔鬼城,万一碰上点难缠的妖怪,性命可就搭进去了。”
他话刚说完,一偏头,就看到旁边多了条白色巨蟒,头有锅炉那么大。林照影冲他吐着信子:“你们坐我背上吧,速度快一些。”
叶行也不客气,他等雾里走上去,自己把军大衣脱了甩到上面,麻溜地爬了过去。他人还没坐稳,林照影就跑了,像闪电一样,差点没把他闪下去。
一路上,雾里一句话没说。
幸运的是,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妖。不幸的是,一天过去,林照影筋疲力尽,他已从刚出来时的精神抖擞,变成蔫儿了的黄瓜。
叶行脚上都是泡,每走一步,心里很不是滋味。雾里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从用怨魂作阵魂开始,就一直不太对劲。
叶行扶着她,有些担忧:“你没事吧?”
雾里面无表情,神色淡淡:“没事。”
尽管嘴上说没事,但她还是把身体的重量往他那里靠了一些。叶行扶着她,另一只手扯着林照影。大太阳底下,滚烫的光啃食着每一寸皮肤,汗水流了一路,被太阳炙烤着,每走一步,叶行都觉得要完。
浩荡沙海,一望无尽的是沙与荒地,根本看不到一辆车。他们从日升走到日落,又从日落走到日升。
叶行中途死了一次,再醒来时,看到漫天星斗,他的记忆——断片儿了。
他茫然地坐起来,就摸到了垫在屁股下面的军大衣。
叶行偏头一看,是沙漠。还有雾里跟林照影。什么情况?他们出来了?
“醒了?”
叶行想说话,肺部撕裂般的难受,说不出来一句话。他想喝水。
林照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说的315国道,走了两天都没找到,会不会是我们走错方向了?”
什么?
叶行的记忆还停留在从废墟里挖雾里那里。他拍了拍头,实在想不起来,只觉得应该是他体内另一人格带他走出了海市。
他看看远处的风景——沙壁,地上有零星的植被。忽然间,叶行眼前一亮。他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吃力地抬起手,指向不远处。
315国道,就在眼前。远近只有一公里左右,但仅仅这一公里,却也足足花费了他们个把小时的时间。
地上的沙子烫得想要把脚铐熟,血水跟汗水融在一起侵蚀着脚上磨出来的伤口,叶行每走一步,都感觉极不舒服。
当林照影用双脚真实地踩上沥青路面时,他红了眼眶。几次想哭,眼泪都被忍了回去。重回人间,滋味万千,他知道自己出来的背后牺牲掉了多少人,又寄托着多少人的希望。
回头看去,黄沙漫天,他已分不清来时的方向。
白天很热,又是夏天,叶行热得头晕眼花,等了一会儿,路边终于来了辆车。是辆三菱。叶行把车拦下,往里面看了一眼,是个戴着墨镜的白毛大爷:“帮忙载一路?”
说完,他捏了捏嗓子,不过说了几个字,喉咙就火辣辣的疼,还有一股铁锈味。
在这一带开车,碰上半道拦车的人,是个人都会警惕。
大爷扫了一眼车外的三个人,两个年轻小伙,一个年轻姑娘,个个狼狈不堪,像逃难来的:“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走着来的?”
走,谁能走得动?叶行苦笑:“碰上宰客的司机,半道劫了我们,行李跟手机都搭了进去,帮帮忙,送我们一路,价钱好商量。”
大爷推了推墨镜,仔细瞅了眼叶行,突然笑了:“呦呵,你们不怕我也是来宰客的吗?”
叶行还要说话,林照影突然从兜里拿出来了只珐琅彩瓷茶壶,对着车窗玻璃碰了碰:“清朝的。”
叶行一看,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他随身带茶壶?
茶壶上绘着缠枝牡丹,看这花纹跟成色,应该是康熙年间的,算文物。他当着陌生人的面送文物?
想进派出所?
然而,刚让他大跌眼镜的是,那大爷把车门打开了。车里车外两个天地,不是一般的凉快。叶行虽然觉得离谱,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紧接着,大爷丢了几瓶水过去,放起了音乐,摇滚乐,声音很大。
“它的宫殿里涂着五色漆
……
它们长在地下一直等待开的那一天~”
叶行捏着矿泉水瓶,想喝水,没敢喝。
大爷一边飙车,一边摇晃着身体,嘴里哼着歌。雾里脸色惨白,一抬手,想把音箱炸了,然而,没用。音乐仍在继续,丝毫没受影响。她盯着自己的手,试着凝出灵力,试了几次,都无济于事。
这时,副驾驶位的叶行把音量调小,问:“大爷,听说这一带不太平——”
“大爷?”大爷打断他的话,摘下墨镜,露出自己整张脸,“你看清楚,我今年才三十岁。”
叶行打量着他,他头发花白,脸色粗糙蜡黄,虽然不像大爷,却也实在没法让人把他和三十岁扯上联系。
像生了重病的人。
大爷正色说:“确实不太平,前几天那个什么特调局,听说进去十个人,一晚上,出来只剩两个人,这两个一个还在医院躺着,一个精神受到了巨大创伤。”
一听特调局,叶行瞬间来了精神:“特调局没派人找失踪的人吗?”
大爷:“这一带磁场邪门得很,探测仪一到这里就失灵。找人也是白搭,谁愿意来?”
“所以,真没人来找?”叶行的心一下跌到了谷底。
“找不找那是人家内部的事,我一个外人哪里清楚。只听说这次的事闹得挺大,这一带,都没什么人敢走了,也得亏你们运气好,碰上了我。”
大爷说完,摇晃着脑袋,开着车,瞥了眼车窗下的茶壶:“我叫吴二,道上人称吴二爷,几位怎么称呼?”
吴二,一听就是假名。叶行信口胡诌:“我叫王土,这两位是我朋友。”
吴二爷把墨镜戴上,漫不经心地说:“王土啊。南八仙快出去了,你们去哪里?我再送一程?”
叶行看看外面,热浪滚滚,下车绝对不好受,外面没什么车,他几天没睡,困得难受,便说:“行,麻烦您把我们送到彭措客栈。”
“彭措客栈?”
吴二爷说了句:“那几个失踪的也是从那家客栈出发的啊。”
叶行忽然警惕起来:“是吗?这倒没听说过……”
他话还没说完,困意袭上脑门,眼皮都抬不起来。叶行心里“咯噔”一跳,等意识到不对劲时,为时已晚。
后视镜里,后排那一男一女也晕了过去。吴二爷伸了个懒腰:“比我想象中要好对付得多嘛。”
说完,他掏出手机,点开暗网。
黑哥:老沙,人我搞到手了,你还真是料事如神,叶家人真能抗活。
沙瓢:你小着点心,这家伙上次就坑过我们一次,虽然被我糊弄过去了。
沙瓢:赶紧把人带来,东西说不定就在他身上。
黑哥:得,这就回去。
说完,吴二爷把手机丢到一边,打着方向盘,调转方向,往南八仙里面开。
——
医院,许二三下床,一瘸一拐地站起来,还没开门,就看到门口站了个人。中年男人,地中海,啤酒肚,表情很严肃。
许二三讪讪笑道:“表舅,我出去上个厕所。”
“少来,”孔胜凡翻了个白眼,“这是你第几次逃跑了?我说过,伤不好,不能出去。”
许二三被噎住,脸色难看。他从南八仙回来,伤势严重,差一脚进阎王殿。被抢救过来后,才知道心脏被换了,这让他难以接受。
主要是,孔胜凡,他表舅,虽然同在四川,但平时八竿子没有往来,他一住院他反倒来得比谁都勤,每次来都像看物品一样打量他。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包括心脏手术,他妈就是在他的怂恿下签的字。
“表舅,我不是小孩子了。”许二三沉着脸,“我是‘另类’,伤好的比正常人快得多,已经可以出院了。外面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做。以及,我换的心脏到底是谁的?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孔胜凡:“不让你知道,是为了你好。你还年轻,特调局的事,等伤好了再说,别留了后遗症,后悔都来不及。”
这时,一个戴着口罩的护士敲了敲门:“该输液了,请家属到前面缴清这两次的医药费。”
孔胜凡转过身,最后提醒了一句:“千万听我的。”
许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