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汀梨从孔黎鸢的肩探过去看,看这个在她们附近风风火火的人,看到那个人像一条鱼滑溜溜地在人群中穿梭,三四个疗养员紧跟其后仍然抓不到,总是只差那么一点就能抓住;
看到那个人身上的纯白住院服被风吹得鼓得胀起来,像随风起航的旗帜,看到那个人用尽自己的全力逃离这个世界的掌控……
原来这就是躁狂症。可孔黎鸢为什么不这样?
付汀梨顺着孔黎鸢被风轻柔吹着的肩膀,看到孔黎鸢浑身绷直的背,看到孔黎鸢隐隐透出青色血管的脖颈。
这时,她尚且还有着探究的心思。
可下一秒,当看到那个人拿着尖锐的钢笔,直戳戳地指向抱着一只猫的乔丽潘时,她整颗心都跳了起来。
“妈!”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瞬间吓得什么也顾不上,下意识地就想拄着拐去扯离她们十几米远的乔丽潘。
可她当然没办法像她想象中那么敏捷。
挡在付汀梨面前的孔黎鸢,似乎一下就接受了现在的状况,没有任何犹豫。
往乔丽潘那边去拉她,猛地将还抱着猫躲的乔丽潘一拉。
那只羸弱的小猫从乔丽潘怀里一下跳出来,似乎是摔了一下。
于是一瞬间,小猫发出撕心裂肺地叫喊,这就像是按开了世界末日的开关。
广播声也开始从周围大声地播放出来,兵荒马乱,波涛汹涌……
付汀梨只听到大概意思是,让各位在公园的病人都回到室内,不要逗留。
一种前所未有的实感,在这一秒突如其来,涌进了付汀梨的脑子里。
她拄着拐杖,汗不断地往下淌,艰难地往乔丽潘和孔黎鸢那边走,艰难撑着自己没有气力的腿,闷头一步一步地走着。
却没有注意到,那个叫嚣着“我是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作曲家”的人,在周围所有人逃窜的背景下,很激亢地看到了最容易攻陷的她。
于是一转方向,拿着那支尖锐恐怖的钢笔往她这里奔过来,嘴里还叫嚷着,
“我的缪斯!你帮我,你帮我,帮我!”
付汀梨踉踉跄跄地走,听见这话,下意识地抬头。
有一瞬间,整个世界只剩下寂静。
然后下一秒,一阵巨大的风扑过来,吹得她的发掠过鼻尖,一滴汗水从她下颌滑落。
不知道滴到了哪里,好像是地上,又好像是凭空消失了。
眼前的人影模模糊糊的,全都堆叠在一起,在血色夕阳里乱得像是末世电影。
她看到乔丽潘惊恐的表情,看到那个拿着钢笔的人轰然倒下去,纯白住院服染上钢笔的红色墨迹,脸被压在特质的海绵垫上,灰扑扑的,面色却红润兴奋。
像是演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电影,声势浩荡的主角被几个高大的疗养员摁住,嘴里还畅快天真地笑着,逐字逐句地说,
“我是这个世纪,最伟大的作曲家!”
然后又亢奋地朝着付汀梨这边,扯出一个被血色夕阳浸染的笑。
“滴答,滴答……”
仍然有什么东西,一滴一滴地淌落,滴在地上,滴在付汀梨的耳边。
像是把什么东西戳破了。
她恍惚抬眼,看到拦在自己面前的孔黎鸢,看到孔黎鸢垂落在腰侧的手,冷白肤色,细瘦骨感,上面有红色的液体正在不停地往下淌落。
不知道到底是墨水,还是血。又或者是,这两者都混在了一起。
“孔……孔黎鸢。”她吃力地喊出她的名字,仿佛这一场动荡终于落幕。
躁狂症患者被疗养员用绳索捆住双手,整个人按在轮椅上,摇摇晃晃地推进室内,嘴里却还在哼唱着自己作的那些曲调,其他惊魂未定的人的尖叫和嘶吼声也开始停止。
好像天下终于太平。
一场闹剧结束,只有一个人受了伤——偏偏就是这一个人,已经受过很多伤、从来都不爱自己的一个人。
“你没事吧?”付汀梨的声音都在抖,她伸出手去拿孔黎鸢淌着血的手,发现竟然湿滑得有些拿不住。
“我没事,一点也不痛。”
孔黎鸢说,然后注视着自己手上的血,注视着自己被划出来的那一道伤口,竟然不痛不痒地笑了一下。
“你别说话了。”付汀梨急切地说,“我先让人给你包扎再说。”
乔丽潘惊魂未定,看了她们两个一会,叹一口气,说,“我去喊人过来。”
孔黎鸢目送着乔丽潘离开,视线隔了很久很久,才重新转移到付汀梨身上,
“原来这就是你妈妈?”
“对。”付汀梨仍旧惊魂未定,她握紧孔黎鸢的手,生怕她从自己身边逃走。
缓了好一会,才说,“她和我,和我一起过来,看一下你。”
“你吓到了吗?”孔黎鸢问。
“我没有。”付汀梨执拗地说。
孔黎鸢笑一下,“我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付汀梨紧握着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孔黎鸢盯着她,叹了一口气,没有想要停止的意思,而是一字一句地往下说,
“我是个轻躁狂患者,和刚刚你看到的那个人,是一样的病。我现在就在躁期,所以我经纪人让我不要回国,不要让任何人发现这件事,就是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