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时候,付汀梨一般会想什么呢?会恨她吗?会厌恶她吗?或者是……会想到她吗?
“孔老师还来过这地方?这可有点偏,我之前踩点的时候,都听人说这街头巷尾都可不是很安全,经常有人在这块追车。
我那回过来,还正巧看到一群穿校服的中学生,你一拳我一脚围墙角干架,嚯,那就跟演□□电影似的。”
离下一个点位还有一段距离,副导演不经意地提起,
“哦对了,是有人和我说过,小付就住这附近来着,之前我们在影视基地拍戏。
她还得赶两小时地铁过来,拍完了又赶两小时地铁回,估计每天回来的时候就这么晚了吧。”
说着,又怕孔黎鸢不知道她说的是谁,主动转过头去解释,
“我说的就那个,现场帮您盯镜头的雕塑助理。”
孔黎鸢“嗯”一声,“我知道。”
然后又不动声色地强调,语气有些懒,“不过闻老师和我说是雕弋椛塑指导,实际上是助理吗?”
副导演笑笑,话说得含糊,“是指导是指导,都差不多嘛。”
然后又转悠着视线,在朦胧雨雾中环顾一圈,
“不过人好像今天没来。也对,今天又不拍专业部分的戏,不来也合适。”
“为什么不来合适?”孔黎鸢问。
“这不是来一天就得多开一天工资吗。”副导演发现自己嘴快,于是干脆一股脑全倒了出去,
“虽然这次预算足,但咱还是说,别把钱都花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是不。
哎这话我说得怎么这么不对劲,跟说的美术组就不重要似的。”
她一拍脑袋,“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孔老师,就是说今天不拍那些戏份嘛,其他的有现场美术盯着。
所以小付不来也合适,而且她本来在这工资也不多。”
孔黎鸢知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剧组开给雕塑指导的薪酬,是一次到位的“指导费”,这部分自然是归属负责全局、并且在行业内颇具声望的闻英秀工作室。
而付汀梨,大概只能算一个外包的现场助理,甚至不签合同,工资只能按到场的天数结。
——这是行业常规。
大概也是最近在拍摄现场,孔黎鸢难以觅得付汀梨身影的原因。
剧情开始拍摄到情感冲突的部分,专业知识涉及部分慢慢变少。
付汀梨来现场的次数也就变少了。
就算偶尔来,碰见孔黎鸢,也是用着坦荡的态度,用自己柔软清亮的声音,喊一声“孔老师”。
态度不卑不亢。不扭扭捏捏地躲她,也不再论及其他私事。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
仿佛她们之中本来也没有其他,没有难以忘却的加州,也没有那个,她问“那时爱不爱”,她答“可能吧”的冬夜。
好像一切都已经被她忘在脑后,甚至是那句没什么语气的“可能吧”。
孔黎鸢在深夜燃过几支烟,有时候也会在零散火星里,冷静地想,这可真是个残忍又果断的人。
——明明是一句该暧昧粘稠、扯着骨还带着筋的“可能吧”。
却被她那样笑着说,还能清清白白,好像其中根本没任何可能。
“那她——”
孔黎鸢突然开口说了两个字,又戛然而止。
恰好这时到了另一个定位点。副导演没回头,脚踩了踩湿漉漉地面上定好的点,只匆忙地问了一句,
“啊?她怎么了?”
孔黎鸢注视着地面。雨飘到脸上,她沉着眼睫,又清又薄地笑笑,
“没什么。等会拍摄的最后一个点就是这里吧?”
她突然没办法更进一步问下去,她的确想问付汀梨一天的工资是多少。
但如果得到那个数字,如果那个数字比她设想得还要廉价,如果在付汀梨眼底,她们之间的那条界限如此庞大。
她想象不到自己,是否会用令人反感令人厌恶的方式……
试图将她控制在她身边,只当一只不谙世事、漂亮却空洞的小鸟。
-
夜被细雨卷得更黑更浓,正式开拍时,路面已经积了一层水光,朦胧细雨将空气洗涤得越发透冷。
光影晦暗,导演穿着雨衣,盯着取景器里孔黎鸢被沾满沙砾和血污的脸,感叹一句,
“漂亮!”
这是一场情感冲突极为浓烈的戏。
饰演女主角阿鸯的孔黎鸢,在一场车祸后失去了自己一根手指,在颓丧的状态下,被饰演女主角妹妹的夏悦围堵在小巷,雨稀里哗啦地下,阿鸯被推到墙边,脸刮出一道道伤口,雨冲着往下淌血,淌在两姐妹的脸上,两人撕心裂肺地推心置腹。
还有一场扇耳光的戏,夏悦扇孔黎鸢。为了达到浓烈的情感效果,导演决定一镜到底推过去,从烟杂店招牌下转到巷口。
如果最后一个耳光没扇好,前面铺垫得便全都作废。
为此,孔黎鸢之前就好好聊过,让夏悦真打。
夏悦虽说还刚刚入学,但人还是挺大方的,也知晓扭捏只会耽误进程的道理,于是提前和孔黎鸢道好歉,笑嘻嘻地说既然孔老师都说了,那她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