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固然聪明绝顶,但是长时间服用稀奇古怪的丹药,极大的侵蚀了他的健康,虽然如今的炼丹家不会弄出那种吃了就死的虎狼药,年积月累下来,还是使得嘉靖暴怒无常,难以捉摸,甚经常出现幻觉。
很不幸这一段时间嘉靖的情绪问题不小,要不然也不会因为一本奏疏,就大张旗鼓地抓唐毅。
如今倒好,这股怨气再也遏制不住了。
这边是的玉熙宫只修了一半,圣寿宫,还有其他的一大堆宫殿楼台都停在那里,断壁残垣,和那座即将完工的府邸相比,简直就是灾难现场,全无皇家宫殿的威严,反而像一个破落户。
强烈的反差,刺激着嘉靖的自尊,道君皇帝被肆虐的怒火给彻底冲毁了理智,他疯狂地跺脚大叫:“谁,那是谁的宅子!”
嘉靖忘了他还在热气球上面,用力太猛,弄得吊篮左摇右摆,差点掉下去,可把唐毅吓坏了,心说要是陪嘉靖摔死了,多不值得啊!
他急忙伸手,抓住了嘉靖的胳膊,另一只手牢牢扣住了吊篮,哭丧着脸说道:“陛下,臣,臣刚刚进京,什么都不知道啊!”
“长眼睛是喘气的吗?”
“是是是。”唐毅擦了擦汗水,妆模作样往下看去。
“陛下,臣以为不是裕王府就是景王府,您不是下令给二王翻修府邸吗?”
装傻就是最高明的骗术,他这一句话,直接把嘉靖的怒火增加了一倍还多!
好吗!
不光是朕的宫殿断壁残垣,朕的儿子也住着低矮逼仄的宫殿,你们不是说没钱吗?不是说国用吃惊,让朕体恤民情吗?
好啊,朕修宫殿没钱,你们盖房子有钱!
拿朕当小孩子耍嘛?
嘉靖对臣子贪污是很宽容的,他认为无官不贪,可是贪也要有个限度,把大头儿留给了嘉靖,拿点零花钱,无可厚非。可是把大头儿留给自己,只拿点汤汤水水给嘉靖,人家是九五之尊,不是要饭花子!
嘉靖整个人都被暴怒侵袭,他疯狂大叫:“不是王府,那不是王府!”一边叫着,一边拳打脚踢,吊篮摇晃得更剧烈。
唐毅看在眼里,是既高兴,又害怕。
嘉靖越是愤怒,赵文华死的就越惨,最好能把严家父子都牵连进去,那才好呢!可是在哪发飙都成,千万别在热气球上面啊,这要是摔下去,陪着嘉靖变成肉饼,我该多冤啊!
“陛下,不管什么事情,千万息怒,息怒啊!”唐毅用力抓着嘉靖的胳膊,嘉靖脚下一滑,半边身体都到了吊篮的外面,往下看了看,他两眼发晕,残存一丝理智让他勉强镇定下来。唐毅死命扯着嘉靖,安抚着他坐在了吊篮里面,只见嘴唇铁青,眼珠通红,身体不停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发病发狂,看得唐毅心里毛毛的。
“陛下,咱们先下去成不?”
听着唐毅近乎哀求的语气,嘉靖总算点了点头。
唐毅拼命向下面招手,黄锦闻风而动,立刻让人收回绳索,君臣二人总算落了地。
踏上砖石地面的一刹那,唐毅几乎哭了出来,惊魂未定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黄锦和袁亨两大太监都跑了上来。
“皇爷,皇爷,没事吧!”
嘉靖坐在吊篮里面,狭长的眼眸闪烁着骇人的幽光,他想破口大骂,他想立刻抓人,他想把那个挑衅皇家尊严的畜生碾碎撕烂!
不过到了最后关头,嘉靖只是淡淡说道:“高处不胜寒,朕累了,送朕回寝宫。
两大太监也不敢多问,只能左右搀扶着,没走出两步,嘉靖又吐出了一句话,“唐毅献宝有功,偏殿休息吧!”
……
送唐毅去偏殿的正是冯保,他嬉笑着点头哈腰。
“久闻唐学士大名,果然学究天人,竟然能仿效孔明灯造出如此神物,能载着人飞腾九天,真是令人惊叹拜伏,不愧是六首魁元,天下第一的聪明人!”
唐毅暗暗点头,心说不愧是能成为太监头头儿的大人物,还真有见识,一眼就看穿了热气球的原理。
唐毅很客气地笑道:“天下第一人还是留给小阁老,我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啊!”
冯保嘿嘿一笑:“唐学士不用担心,依奴婢看,陛下的怒火不是冲着您的,只管放心就是了。”
唐毅点头,他连着赶写报告,又制作热气球,忙活的也乏了,到了偏殿,靠着罗汉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他没事了,可是宫里头却翻了天,嘉靖回到了寝宫,第一句话就问道:“叫陆炳过来!”
袁亨一愣神,好不容易盼着陆炳去了天津,他的东厂总算能喘口气,哪里愿意那位祖宗再回来啊!
“皇爷,陆太保在天津卫呢,要不要奴婢立刻拟旨宣他?”言外之意,要是事情紧急,就交给我算了。
可是一旁的黄锦非常不配合,叩禀道:“皇爷,陆太保今儿个早晨亲自押运一批银子到了京城,眼下怕是还在府邸呢!”
“宣!”
嘉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黄锦连忙答应,不到一个时辰,陆炳一身风尘,感到了万寿宫,在进门的一刹那,他几乎要哭出来了。
数月之间,竟然恍如隔世,他在天津参与开海,捞到的好处自然不用说,可他又强烈的恐惧,没了他坐镇,京里的锦衣卫处境越发艰难,袁亨的东厂越发嚣张大胆,不断收复曾经的权力。
如果再过一段时间不回来,只怕锦衣卫就要重新成为东厂的马仔和小弟了。
就在陆炳焦躁不安的时候,唐毅给他送来了密信,告诉他赵文华要倒台,让他回京坐镇。
看到密信陆炳欢喜的什么似的。他为什么跑到了天津,不就是李默的案子牵连的,而李默的案子又是赵文华引起的,只要干掉了赵文华,他陆炳一下子就翻身了。
只是陆炳也将信将疑,毕竟赵文华是严党的第一干将,又是吏部天官,还要去东南督师,比起老师的地位还高。侍读学士和他比起来,比蚂蚁大不了多少。想干掉赵文华,怎么看都有点痴人说梦。
换成别人,陆炳只会一笑了之,可偏偏说话之人是唐毅,他就不得不信。陆炳也多了一个心眼,他没有大喇喇直接回京,而是借着向京里解送银子的关口,弄了不少珊瑚树,还有西洋的珍宝玩意,打着献宝的旗号,给嘉靖送东西。
出乎陆炳的预料,他刚进京,把东西送到内廷,就得到了旨意,让他立刻面圣。
那一瞬间,陆炳不是欣喜,而是惊骇!
唐毅这小子究竟神到了什么程度啊?
竟然能轻松搬到一位从一品大员,见识了唐毅在天津的手段,再加上这一次的震撼,陆炳暗暗发誓,宁愿得罪嘉靖,也别得罪唐毅,这小子简直就是活阎王,手里掐着生死薄,让谁死谁就别想活!
带着强烈的震撼,陆炳迈步来到了万寿宫精舍,几个月不见,嘉靖比以往更加清瘦,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团黑气吗,强烈的愤怒几乎让人窒息,陆炳只敢扫了一眼,就低眉顺眼地跪在地上。
“臣陆炳拜见陛下!”
嘉靖默默注视了一会儿,突然失声笑道:“陆炳朕让你去天津一趟,心里可有怨气?”
“没有,一点也没有!”陆炳干脆回答道:“陛下,臣在天津亲身参与开海,才知道治国艰难,感触良多。我大明富有四海,遍地金银,可却被那么多贪官污吏给层层截留,不断扒皮,陛下身为万民之主,竟然住在如此破旧的宫殿之中,臣,臣心寒啊!”
陆炳伏地痛哭,嘉靖的眼圈也红了。
“朕这个皇帝做得难啊,孤家寡人,也就咱们两个亲了。”一句话,弄得陆炳又泪流满面,嘉靖话锋一转,问道:“离老三和老四的府邸不远,有一处新盖的宅子,你知道是谁的吗?”
陆炳悚然一惊,来了,唐毅这小子可真毒辣啊!
“启奏陛下,臣知道,是赵文华的。”
“哦?同样在天津,唐毅不知道,你怎么知道?”
陆炳早就打好了腹案,忙说道:“启奏陛下,唐毅那小子一心给您办差,轴得厉害。赵文华身为吏部尚书,执掌百官赏罚。权势滔天。不把他打点好了,天津开海的事情哪能那么容易啊!臣总算比唐毅经得多,他想不到的事情,臣该替他办了。前不久正房落成典礼,臣送了两份厚礼给赵文华。”
话不多,却是暗藏杀机,当了几十年锦衣卫,陆炳也不是善茬子,他的话一来抬高了唐毅,二来诉了自己的委屈,三来突出了赵文华的猖獗。
真是好大的胆子,好大的威风!欺负朕不算,还欺负朕的儿子,连锦衣卫大都督都惧怕三分!
做臣子做到这个地步,简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嘉靖越想越怒,手指着陆炳骂道:“你是朕的奶哥哥,除了朕,不用讨好任何人!现在你就去,把赵文华那个贼子给抓了!”
陆炳猛地一震,又追问了一句,“是只查赵文华的府邸,还是连衙门也封了?”
“通通封了,吏部,工部,凡是和赵文华有关的,全都别放过!”嘉靖这是彻底要拿赵文华的狗头祭旗了!
“臣,遵旨!”
陆炳的声音都变了,他躬身退出寝宫,一刹那,昔日那个威风八面的锦衣卫大都督又回来了!陆炳杀气腾腾,点起二百名锦衣卫,在京的八位太保一起出动。
飞鱼服飘扬,绣春刀放光!
气势汹汹,扑向了赵文华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