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风雨重阳近,一种幽香小埔栽。不是渊明偏爱此,此花开后少花开。
秋光明媚,菊花簇簇,红的似火,白的似雪,粉的似霞,大的像团团彩球,小的像盏盏精巧的花灯。那一团团、一簇簇的菊花,正在拔蕊怒放,引来无数赞叹之声。据说还有花会,各家献宝一般,拿出最漂亮的菊花,争夺花中君子的桂冠。
可惜的是南直隶的士子可没有这个福气了,由于乡试押后,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有的人甚至来不及回家,就要动身前往京城,参加决定他们命运的会试。
唐慎更不例外,躲在家里,成天苦读,比起考乡试之前还要忙上三分。看得唐毅都不免心疼。
“爹,您不用这么发奋的,陛下已经开了金口,要重用于你,试问谁当会试的主考敢不录取你?”
“那不是有糊名吗?”
唐毅苦笑道:“我的爹啊,乡试都满地鸡毛,人家诚心想找你的卷子,还能找不着?”
“貌似也有道理。”唐慎愕然,沉吟一会儿,又摇头道:“那也不成,还不准你爹力争上游啊,进士和进士也是不同的,万一你爹能考到前面,选上庶吉士呢,那可是未来的储相。”
“别想了!”唐毅随手拿起一个大肉包子,塞到老爹手里。
“好好吃饭,少做梦!”
“嚯!臭小子,敢瞧不起你爹,我现在就去看书。”唐慎还是急性子,连饭都不吃了。唐毅连忙摆手,“我可不敢说你不行,我是说皇上既然想用你,就不会准许你在翰林院浪费三年时间,根据我的估算,您应该是二甲靠后,三甲靠前,左右差不了几十名。您总不会以为自己能考上三鼎甲吧?”唐毅调侃道。
“糟蹋你爹是不?”唐慎笑骂道,他连乡试都是稀里糊涂过的,哪敢奢望全国的前三。发奋苦读不过是担心会试落榜丢人而已。
听儿子这么一说,唐慎倒是踏实了,既然好不到哪去,也坏不到哪去,还挨累干什么?
唐慎一挥手,潇洒地把论语扔到了犄角旮旯,那神态,那手势简直和高考结束扔书的有一拼。唐毅也不敢笑,吃完了晚饭,唐毅笑道:“爹,俗话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好歹也是五品官了,咱家的那块坟地也买回来,是不是该去祭奠一下,然后再风风光光去京城。”
“有理。”唐慎煞有介事点头说道:“你可要好好准备祭品,让你爷爷奶奶,还有你娘好好过一个年,等到年后再给他们重新修整坟茔,让他们也跟着咱爷俩一块高兴。”
提到了亲人,唐慎不由得抹了抹眼泪。
一夜无话,转过天唐毅兴冲冲准备好了,就要动身,哪知道老爹却打了退堂鼓。
原因很简单,天还没亮,庞远和江一麟,还有三四个新进举人都跑来拜会老爹,约好一起去京城,临走还向唐慎讨墨宝。唐慎一时也没有什么好词,想要推脱,这几位哪里答应,逼着唐慎把《竹石》写了一遍。
当看到唐慎潇洒飘逸的瘦金体之后,他们都甘拜下风,江一麟更是夸张地说道:“子诚兄,凭着你这一手书法,绝对是名家风范啊!”
庞远羞惭地说道:“要不是子诚兄为国练兵打仗,荒废学业,这一科的解元必定是子诚兄的,小弟实在是心中愧疚啊!”
太仓的举人周道光笑道:“可不是,没有拿解元,拿个状元也好,给咱们太仓增光!”
唐慎听着大家伙的恭维,老脸一阵阵发烧,天可怜见,那首竹石是儿子所写,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书法,偏偏会试要糊名的,也看不到好坏。当然了会试肯定能过,可是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一肚子草包,早晚有露馅的时候,那时候不光丢自己的人,连儿子的脸都要搭进去。唐慎凝眉瞪眼,咬牙跺脚好一会儿,又跑到墙角,把“孔夫子”捧了回来。
“毅儿,还是你回太仓安排安排就成了,十天之后,咱们动身。”
老爹铁了心要当三好学生,唐毅只能自己一个人动身,一想到那么多产业,还有盐铁塘,唐毅就坐不住,急匆匆带着沈林赶回了太仓。
刚到家,就把雷七,吴天成,还有朱老实一家都叫了过来。
大家伙早就知道听说唐慎中举,沈林更是得意洋洋,告诉大家老爷被封为了五品官,连少爷都是正六品,朱大婶还弄不懂散官和真正的官职有什么区别,只知道县太爷才是七品,少爷比县太爷都高,那还得了!
“死老头子,别傻笑了,赶快给老爷磕头!”
“姥爷?你姥爷不是早死多少年……”
朱大婶恨不得一拳打死当家的,“是小唐老爷,快磕吧!”
她双膝一曲就要下跪,唐毅哪能受这个礼,慌忙搀扶住朱大婶。
“您可别折煞我了,我这个官就是光拿钱不管事的,再说了到了什么时候,咱们都是休戚与共的一家人,不要客气!”
朱老实嘿嘿笑着,“听见没有,小相公说的在理!”
“在你个大头鬼儿!”朱大婶气得踢了丈夫好几脚。
总算等着大家伙平静下来,唐毅面色严肃。
“这次我爹进京赶考,以后授官,怕是就不能留在太仓,我也要跟着我爹一起走,说实话现在朝局如此,我是真不放心他。”
大家早就知道,唐家从来都是爹听儿子的,也不知道唐慎什么福气,生了一个妖孽!可是唐毅一走,剩下偌大的家业,光靠他们几个能撑得起来吗?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露出了忧虑的神色。
吴天成先说道:“师父,您要是走了,遇到大事决断不了,可怎么办?再有没人给我们撑腰,有人欺负我们呢?”
大家都露出同样的担忧,唐毅笑着点头:“遇事你们多商量,也要学着独当一面,我终究不能涉入商业太深。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爹还是要回到东南做官的,不是浙江就是福建,以后我也要到太仓考试,无法决断的大事可以书信联系。至于欺负你们吗……我反倒怕你们欺负别人!”
唐毅这话一出,大家都面面相觑,心说我们无官无权,能欺负谁啊?看着他们发懵的模样,就知道他们还没有觉察到身份的变化,唐毅索性把事情摊开,让大家吃一颗定心丸。
“首先我们家是世袭盐铁塘巡阅,换句话说,只要我们家不倒,盐铁塘就是我的私产。从今往后,雷七就是盐铁塘的巡检,给你六百人的名额,按照新军的标准苦训苦练,谁敢来硬的,只管给我狠狠打!”
谁不知道唐慎靠着六百新军抗住了三千多倭寇,这六百兵练成,绝对足以傲视周遭乡镇州县,难怪唐毅说怕他们欺负人呢。
“再有吴天成你去运河票号当总账房,替我看好了钱,握住账目,只要钱不乱,就没有问题。”
吴天成用力点头,唐毅接着说道:“至于其他的产业,能挂靠票号的就挂靠,不能的就安排适当人手,你们决定就是。但是有一点,务必记着。你们都是我的人,做事必须占住理字,不能欺压良善,不能到处兼并土地,对待手下的工匠尤其要好,要把他们当人看。凡事设身处地替他们想,明白吗?”
唐毅这么苦口婆心地教导,当然不是随便说说,在大明朝做官做的就是一个道德,君不见华亭的徐家那么张狂,对徐阁老的伤害有多大。唐毅宁可不要这些产业,也不能毁了爷俩的名声。
好在这几个人雷七经过生死,吴天成忠心耿耿,朱老实两口子更是心地良善,听完唐毅的话,用力点头。
“少爷放心,我们绝不会胡来。”
唐毅又把和黄锦的交易说了一遍,大家伙这才真正恍然大悟,吴天成不由怪叫道:“师父你可藏得够深的,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大尊神仙呢,那徒弟可谁都不怕了!”
“哼!别得意太早了。”雷七笑道:“越是大人物,就越不能随便惊动,人情越用越薄,这个道理你不懂?”
吴天成讪讪地低下头,嘟囔道:“我不就是说说吗!”
唐毅看在眼里,心说自己选雷七的确不错,有主见有视野,看来自己也能放心了。
转过天,唐毅又去找了卢镗,送给他一封自己的亲笔信,新军立大功之后,卢镗就要去王忬手下听用。唐毅恳求舅舅能多多照拂新军,仗只管去打,但是不能让他们吃亏。
随后唐毅又准备去拜访周沁筠和钱胖子,让他们多拍下些织造局的产业。可是唐毅刚刚出门,就跳出了个身穿水田衣的小姑娘,叉着腰堵在了大门口。
“哼,登徒子,负心汉,你还有脸回来啊?”
唐毅被吓了一跳,心说自己惹过她么,长得和豆芽菜似的,脾气又怎么大,谁要了你不倒霉了?
“去去去,你认错人了!”
沈林倒是脸色一变,急忙拉了拉唐毅的袖子,低声说道:“少爷,这是王小姐的丫鬟,珠儿姐姐。”
“哦?”唐毅这个尴尬啊,真是该死,怎么忙得连心上人都忘了!
珠儿狠狠瞪了唐毅一眼,拿过一个包裹,塞到了唐毅的怀里。
“小姐给你的,拿去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