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霄确实不错,可他心仪之人是温颜,那他就不该是这个人选。
她会受伤。
秦江月走到门边,想和薛宁说几句话,她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和小龟坐着聊天,发髻上还有他送的发钗。
发钗是银制梅花钗,造型精致,但用料朴素,并不张扬,是秦江月喜欢的风格。
她戴着他送的、他喜欢的首饰,坐在他面前,令他觉得,那些话不说也没什么了。
正当他想关门的时候,薛宁感觉到他的注视回过头来,朝他投来疑惑的视线。
秦江月指甲陷入木头中,摇了摇头。
于是薛宁笑了一下,又和小龟说话去了。
秦江月回忆她那个笑,心中潮起潮又落。
下午,秦江月如约带薛宁去镜湖修炼。
这可是传闻中剑仙最后一丝元神所化,薛宁上次泡过感受很好,心里还想再试试,这存了些偷懒的心,不足为人道,也不敢表现出来。
她明面上老老实实在岸边找了个地方,于不知名的毛茸茸植物中和秦江月面对面盘膝坐下,一抬眼,就看到秦江月转开的视线。
很奇怪,明明感觉到他在看自己,望过去却仿佛只是目光经过她而已。
“有事?”
他看过来,似对她的眼神不解。
薛宁摇摇头,心道,是错觉吧。
“没事,我们开始吧!”
她很期待自己今天下午的表现。
秦江月点头,他换了一身黑衣,衣袍上有银色暗纹,与他蕴藏冷金色的眼尾很是合衬。
薛宁努力无视他好看的脸,只听他动听的声音,细致为她讲解心法。
他讲得通俗易懂,可比这本“教材”撰写者好多了。
有了开头,后面就很容易进行下去了,薛宁不是真的笨蛋,她可是拿到教资的人!入了门很快就不需要他多费口舌,自己可以举一反三。
秦江月慢慢就不再讲解,交给她自己对着心法运功,无数绿色木灵萦绕在他们周围,如同萤火虫将他们包围。
那画面很美,坐在其中盈盈闪动的薛宁更美。
秦江月紧锁眉头,感受到美好的同时,也感受到死亡在靠近。
这样丰富的木灵,按理说可以为伤重的人恢复元气,可他一点都感受不到。
他反而觉得每一个呼吸都是煎熬,如同最开始一样,医修越是想要治好他,越是会将他伤得更重。
长老们只能为他输送灵力,或用药物包扎皮肉伤,这才让他痛苦减缓一些。
这些细节原书里都不曾提到,毕竟他只是个短命的男配,薛宁自然也不会知道。
秦江月呼吸加重,额头渗出薄汗,薛宁专心致志在修炼,根本没发现他的变化。
她第一次感受到修仙的奇妙来,兴奋极了,一个小周天结束还不够,又紧接着运功一个大周天,在镜湖如此灵气浓郁的宝地,轻而易举地引气入体了。
“师兄!我成功了!”
薛宁高兴地收了最后一式,跃跃欲试地分享成果。
可她看到他目光游离,神思不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简单地说了句:“很好。”
薛宁愣了愣,后知后觉:“你这是……?”
秦江月没说话,因为实在没力气。
只是这样好好坐着不倒下,已经消耗了他全部的力量。
降魔剑就在镜湖外,随时准备进来替他维系生机,但他拒绝了。
可能以前不会特别介意在薛宁面前过于狼狈,但现在,忽然有些不想被她看到自己虚弱不堪的模样。
“我很好。”他刚说三个字就被薛宁厉声打断。
“好什么好?你流血了!”
秦江月一怔,低头看去,发现自己果然因为木灵而伤口开裂。
“怎么回事,怎么伤口忽然裂开了?”
不止是旧伤,连本来已经结痂的锁骨咬伤都裂开了,鲜血不断涌出来,黑衣很快变得更黑。
秦江月将交领拉得更紧了一些,平静道:“无妨,一会就会好。”
他看了看天色:“时辰还早,你再运功一个大周天,让气海稳固些。”
薛宁觉得他简直在开玩笑。
他如今这个样子,她又不是瞎子,怎么能安心练功?
她眼睛忽然亮了一下:“秦白霄说木灵根最适合做医修,虽然我的目标是战斗法修,但也可以副修一下医道,我帮你疗伤试试?”
秦江月顿了顿说:“不必了,我真的不碍事。”
“你流了好多血,还出了很多汗,一定很难受。”
……
出事之后,很多人都在关心他。
大多都是眼神,言语方面虽然也有,但都没有这样直接朴实。
一定很难受……
是……身上是难受的,但看她这样紧张,试着要帮他止血疗伤,心里一点都不难受。
秦江月形容不出心中的感觉,但那感觉让他生平第一次选择了逞强。
明知医道方式疗伤只会让自己伤势加重,起不到任何效果,还不如让他自己这么待着,他还是答应了薛宁。
“你试试吧。”
他的身体已经是这样,如果她想副修医道,拿他练手也好。
秦江月放开双臂,将病体完全交给她,跟她细致地讲着医修的要诀:“你便将我当做灵植,伤口处就是灵植根苗或损坏处,就像让种子发芽那样运用灵力。”
薛宁认真记下,没敢乱动魔神留下的伤口,先去处理他锁骨上她留下的咬伤。
很难解释,好几天了,怎么牙印还看得见?
有点羞耻。
薛宁瞄了一眼秦江月,他静静看她,神色自若,与平时没有任何不同,越是这样的寻常,越像是对她的信任。
薛宁心想一定要把他的伤口治好,哪怕治不好,至少也要止血。
她按照他教的那样,一点点将木灵聚集在他的伤口上。
秦江月身子猛地一颤,喉头一片腥甜,险些吐出血来。
薛宁看他一眼,有些不确定要不要继续,秦江月忍耐了一下,开口时有淡淡的血腥味。
“很好,就是这样,试着将灵力从伤处如描圆一样一点点填充起来,就像用灵力织网,将伤口拢住。”
薛宁也有点出汗,她点点头,手指重新捏诀,照他说得那样做。
秦江月锁骨剧痛,血就要流出来更多,未免薛宁担心,他悄悄在脉门上按了几下,血便倒流,冲向四肢百骸,只比流到外面更重。
薛宁不知内情,还以为自己成功了。
“秦江月,血止住了!”她停下来,看着自己的手,“太神奇了。”
……确实很神奇。
她做的都是对的,换一个寻常伤者,那人一定会好。
是他这个病人身体不对,别叫她怀疑自我才是。
“是。”秦江月缓缓应了一声,趁她不注意抹去嘴角的血迹,“你很适合这一道,比修剑道适应得多。假以时日,你会变得很强,再不必害怕和依靠任何人。”
薛宁定了定神,他随口一句话,恰好说中她最大的心愿。
她有些心酸又有些激动,舔舔唇不确定地反问:“真的吗?”
秦江月不疾不徐,令人信服地给出肯定:“真的,你不信我吗。”
她当然相信了!
薛宁彻底开心起来,过往的愁绪一扫而空,要不是天要黑了,他们再不回去秦白霄怕是要找过来,她真想留在这里不走,继续修炼!
“咱们回去吧,今晚高兴,有什么想吃的随便提!”
秦江月站起来,看她高兴,心里仿佛也能滋生出喜悦来,就连身体上的痛苦,好像也因为月夜很美、风轻气和而减缓了。
“喝汤吧。”他说,“上次的汤很好。”
他实在没力气咀嚼,只能喝点汤。
薛宁满口答应,许诺给他做比上次更好喝的汤。
他每走一步都在疼,但他却觉得“高兴”。
这种情绪应该是高兴吧。
看她在月色下倒退着走,与他面对面念叨着自己今日的心得,他发现,活着其实很好。
可惜他就要死了。
她今夜第三次说他是个“好人”。
他若真是好人,就该一直和她保持距离,冷待她,公事公办,就像温颜刚走的时候那样。
哪怕要帮忙也不该和颜悦色。
他内心已是如此潮涌,就该避免一切可能发生的感情交集,不至于令两人未来为难。
但有时候,譬如现在,他真的不想做什么好人。
做好人,太累了。